比起薛府的氣派和宏偉,洪家就顯得寒酸多了。
不過洪家詩書傳家,樸實中不失莊嚴,倒也有一種獨特的氣度。
洪家的家丁早從洪景行口中得知有人會來求學,詢問了薛槑的名字之後,便領他去書房。
坐在書房中,吳明左右不自在,磨皮擦癢。
薛槑讓他規矩點,吳明沒好氣的說他最讨厭讀書,多呆一會兒就頭昏腦漲。
薛槑無奈,唯有讓他出院子自行安排。
片刻後,洪景行步入書房,手中拿着一把戒尺。
薛槑一呆,心想古代學習還要挨打啊?
洪景行讓薛槑坐下,對他說道:“你跟随我學習,須得明白一件事,我們讀書人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我且問你,你跟我學習,是可有激勵自己的動力?
”
薛槑不理解什麼修身治國,誠實的回答道:“回夫子,我隻想多認識幾個字,把字寫得漂亮。
至于那些氣吞萬象的傳世文章,我是不敢奢望的。
”
“這有什麼,跟随我學習,隻抱着讀書識字的目的,是小瞧我的學識麼?
”洪景行說着,薛槑連忙擺手說不是,夫子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我隻是覺得自己天資不高,才不敢狂妄自大。
薛槑說着,看了看洪景行,繼續說道:“學生也是聽過的,好像讀書有什麼黃金屋和顔如玉,具體我記不清了。
”
聽薛槑如此說,洪景行搖了搖頭,說道:“書中自有顔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這不過是世俗一般讀書人的追求,實在庸俗不堪,算不得上乘。
讀書的上等境界,是這四句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能做到這四點的人,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高風亮節,山高水長,不負此生。
可芸芸衆生之中,真的能夠做到的屈指可數,洪某也隻是誇誇其談,好生慚愧。
”
聽着洪景行的話,薛槑思慮片刻,有些疑惑的說道:“夫子你說的話,我之前好像聽過。
是我一個好兄弟說的,他時不時就會念這四句,我卻是不太明白其中含義。
”
洪景行滿意的點了點頭,誇贊說你那個好兄弟很不錯啊。
又問是不是薛桓,薛槑搖頭說不是,洪景行對薛桓心懷不滿,說不是他就好,你那個好兄弟既然有此覺悟,也可讓他來學。
洪某雖然才疏學淺,但在教學上還是有些心得的。
薛槑露出怅然之色,想起自己穿越後,再也無法跟俠我見面,不由得有些失落的說道:“夫子好意,學生替他心領了。
不過他縱然想來,也是有心無力,凡是看造化,興許他會有另一番命運吧。
”薛槑說着,請求洪景行解釋一下話語中的意思。
洪景行點頭,開口說道:“這第一句——為天地立心,就是說讀書人通曉萬物造化之理,使天道彰顯。
不論是治學還是修身,都講究遵循天道,才能天人合一,道法自然。
”
天人合一是董仲舒提出來的觀點,深深影響了後世的統治者和讀書人。
然而,薛槑沒有接受過學校正規教育,并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他虛心請教,問道:“夫子,為天地立心,怎麼跟天道有關系了?
”
“天地無情,聖賢有心。
正是因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所以才需要聖人的教化。
仁心生道心,道心衍天心,凡夫愚鈍,是以需要聖賢之言開啟靈智。
”洪景行認真的說道。
薛槑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說道:“夫子,你的意思是通過讀書,提升自身修養,再通過自己去影響更多人,為善去惡,身心如一,是嗎?
”
洪景行點了點頭,說你能想到這一步,确實大出我意料之外,你真的是鄉下來的,之前沒有高人教導?
薛槑點了點頭,說聽那個生死好友說過一些大道理,不過他說的時候,我都在打瞌睡,算起來,确實有些對他不起。
其實,洪景行和薛槑所說的話,已經屬于心學的範疇。
但是他們沒想過整理成文字,是以沒有流傳。
幾十年後,一個叫王守仁的天才,橫空出世,才将心學發揚光大,澤被後世。
洪景行繼續說道:“第二句為生民立命,是說要關注民生疾苦。
古語有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有大志向的人,當以匡扶社稷為使命。
第三句為往聖繼絕學,說的是立言。
儒學雖傳承千年,但能發揚其精華者少之又少,能夠将聖人的智慧義理發揚光大着,更是鳳毛麟角。
所以,自己的學問高深并不足以為萬世之表,還應該做一顆讀書種子,承先啟後,教化萬民,這才是讀書人的立足之本。
至于第四局句為萬世開太平,則是做好了前三句之後,所要追求的終極理想。
儒家以“内聖為本質、外王表功能”聖賢之道,最終的體現就是萬世太平。
百姓不饑不寒,免于戰亂,才能潛移默化,以禮修身,心平氣和,以生萬物。
”
作為一個穿越者,不懂得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會寸步難行。
穿越前,薛槑覺得沒什麼,不明白俠我為何要從書中學習那些為人處世之道。
馬戲團很多不讀書的人也能活得很好,是以他對學習的興趣不大。
如今突然來到明朝,要是再不學習,就會活得豬狗不如。
薛槑一心想要改變自身的命運,隻因他知道,自己的命運改變了,才能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他向往家庭的溫情,是以想盡辦法提升自己,期待着扶搖直上的一天。
最開始,他讀書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認識繁體字,會寫繁體字。
再遠一點就是參加科舉,混一個一官半職,有一個穩定的生活,不再忍氣吞聲。
現在聽了洪景行的話,他頓生一股豪情,覺得既然要讀書,就要用功,讀出一個名堂。
于是,他開口說道:“夫子,我懂了,你說隻看到黃金屋的那些讀書人是下乘,是因為他們隻看到自己的前途,一心想着升官發财,私心很重。
而懷着治國安邦,造福生民的理想,就是上乘。
”
洪景行點頭,沒想到薛槑話鋒一轉,說道:“可是夫子,要造福百姓,不一定非得讀書這一條路啊。
你可能不知道,在我那個世界,哦不對,我是說除了讀書,經商和從軍都能報效國家,服務人民。
我聽我那哥們說實業救國,隻要企業家多辦一些利國利民的企業,解決就業問題,就能拉動經濟。
而且,興建一些公共設施,也能改善民生啊。
企業家捐款,回饋社會,必讀書可要強太多了……”
薛槑說得激動,眉飛色舞,滔滔不絕。
洪景行整個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薛槑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他打斷薛槑,薛槑尴尬的道歉,說我得意忘形了,夫子莫怪。
洪景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雖然不太明白你話中意思,不過我想來你是打算經商,給百姓一些錢,改善他們的生活,我說得可對?
”
薛槑點頭,心想洪夫子懂我真是太好了。
誰知洪景行突然一戒尺拍在他手上,嚴厲道:“你好生糊塗,且不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縱然你富可敵國,能拯救多少家庭于水深火熱?
古語有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給錢财難道是長久之計,讓百姓養成好吃懶做的習慣,坐吃山空,金山銀山也給吃窮了。
沒有詩書教化,開啟民智,不足以安邦治國,你可明白?
”
洪景行說得聲色俱厲,薛槑吓住了,沒想到這個溫和的老師突然如此嚴肅,他被教訓一頓,點了點頭,說學生明白了。
洪景行授課的興緻全無,讓他回家好好想想,薛槑依言告退。
走在路上,薛槑思考着洪景行的話,覺得光是讓百姓富起來确實還不夠,更要讓他們知書識禮,才算真正的幸福。
一念及此,他深感使命重大,任重道遠,決定要盡自己全力,建立不世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