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淞江靜靜的流過閘北區,彙進黃浦江。
黃浦江再往前流,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了。
吳淞口東岸的一片荒草地。
夕陽西下,餘輝照耀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如此景色怡人的地方,竟然是梅機關的槍決刑場。
七十歲的商人沈君平,衣衫褴褛,滿身傷痕,站在刑場之上。
他的對面,站着十幾名日本憲兵。
柳雲龍和北川宮親王懶散的斜靠在一輛九四式軍用卡車邊上,抽着煙。
沈君平在梅機關受了三天非人的酷刑,對于跟蘇北新四軍的聯絡方式,一個字都沒有透露。
渡邊太郎聲稱要用手術刀肢解沈君平,他想看看這個七十歲的老頭子到底是什麼材料制成的。
柳雲龍找了副機關長北川宮,表示再怎麼說沈君平也是自己父親的朋友。
他希望北川宮接手槍決沈君平,給沈一個痛快的死法。
這樣的要求,北川宮是不會拒絕的。
柳雲龍把半截煙頭丢到地上,緩步走到沈君平面前。
“世叔,你這是何苦呢?
日本人已經占領了大半個中國,做無謂的抵抗,又有什麼意義呢?
”柳雲龍微笑着對沈君平說。
沈君平亦以微笑對之:“有一種失敗,叫做占領。
堂堂中華豈能無人?
我那兩個兒子,一個在74軍,一個在新四軍,他們都堪稱這個國家的脊梁。
像他們那樣的人,有成千上萬。
日本人的失敗是遲早的事。
”
柳雲龍搖搖頭:“可惜,世叔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我給您最後一次機會。
勸降信,你可以不寫。
悔過書,你也可以不寫。
商會副會長你不想當,我也不再勉強。
隻要你告訴我跟蘇北赤區的聯系方式,我可以保你的命。
”
沈君平平靜的看着柳雲龍:“你覺得可能麼?
”
柳雲龍學着西方人的樣子,無奈的聳了聳肩膀:“好吧,世叔。
你現在隻剩下兩個選擇。
如果你是蔣先生那方的人,可以高呼三民主義萬歲。
如果你是共産黨那方的人,可以高呼中國共産黨萬歲了。
”
沈君平笑了笑:“我哪一方的人都不是。
我隻是個中國的讀書人――中國的讀書人從來都是有骨氣的。
你若還當我是你的世叔,幫我個忙。
”
柳雲龍說:“什麼忙?
”
沈君平問:“有梳子麼?
”
柳雲龍一愣:“世叔,你說什麼?
”
沈君平笑了笑:“我不能蓬頭垢面的去見列祖列宗啊。
借我把梳子。
”
柳雲龍的中佐軍服口袋裡,正好有一把梳子。
他遞給沈君平。
沈君平用帶着鐐铐的手接過梳子,将頭發梳的整整齊齊。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
七十歲的沈君平,挺着自己的兇膛,唱起李叔同的那首《送别》。
柳雲龍退後了十幾步,朝着憲兵們揮揮手。
“嘭~嘭~嘭”。
十多顆三八式步槍的6.5口徑子彈,撕裂了沈君平的兇膛。
沈君平倒在了夕陽的餘輝之中。
北川宮對柳雲龍說:“咱們該回去了。
”
柳雲龍說:“把這個老頭子埋了吧。
再怎麼說,他跟我的父親還算有幾分交情,算是我的世叔。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的屍體喂了烏鴉。
”
北川宮大笑道:“難道你不怕渡邊太郎那些人說你同情反日人士?
”
柳雲龍勉強讓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這些年,我抓過的反日人士沒有三百也有兩百開外。
我要是同情他們,就不會穿着日軍中佐的制服了。
”
柳雲龍親手埋了沈君平。
他點燃一根煙,插在沈君平的墳前。
北川宮有些不耐煩了:“我的義兄。
百樂門的那些姑娘該等急了!
”
柳雲龍解開中佐軍服的領口,松了松領口,看着沈君平的墳墓說:“哦,那我們走吧。
”
――――――
夜幕降臨,上海灘十裡洋場繁華而安逸。
夜幕降臨,車水馬龍,舞榭亭台,燈紅酒綠。
絢爛的燈光與溫柔的夜色遙相呼應。
百樂門舞廳是駐滬日軍高級軍官們最愛的一個消遣所在。
舞廳内,燈光閃耀,觥籌交錯。
富麗堂皇的大廳上方,吊着一盞華麗、精巧的水晶吊燈。
一群日本軍官和他們的舞伴在舞池中搖曳着舞步。
柳雲龍和北川宮坐在一張酒桌前,邊喝着酒,邊欣賞着“同僚”們的舞姿。
北川宮對柳雲龍說:“軍統可以襲擊你一次,就可以襲擊你兩次。
你的安全太成問題了!
從今天起,無論你吃飯,睡覺,包括上廁所、跟女人睡覺,你的十米範圍之内,都必須有六名保镖跟着!
76号的人不可靠。
我已經跟憲兵第二大隊打了招呼。
那邊抽調了十二個人,分成兩班,日夜保護你。
”
柳雲龍給自己倒上一杯酒:“小題大做了。
我柳雲龍的射擊成績和格鬥成績在咱那一期的陸大畢業生裡都是第一。
上次遇襲,是因為我急着會情人,隻想着用什麼姿勢和她睡覺,忘了觀察周圍的情形,這才讓軍統的人得了手。
”
北川宮大笑:“義兄,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東西能要你的命。
我想一定不會是子彈,而是女人。
”
柳雲龍笑道:“不,還有錢。
我在别人眼裡已經是個‘漢奸’了。
我現在隻對女人和錢感興趣。
”
北川宮一臉嚴肅的說道:“我可從未拿義兄你當什麼‘漢奸’。
我隻拿你當我最好的朋友。
我們的友誼,已經超越了我們的國籍,不是麼?
”
柳雲龍道:“說到女人,自從我受傷,就再沒去霞飛路找我的情人任素夕。
好了,我不陪你了。
你随便找個歌女睡覺去吧。
”
北川宮起身,命令自己的警衛官:“讓憲兵二大隊的人,跟着柳幹事長。
”
六名身穿便裝的日本憲兵來到柳雲龍眼前。
柳雲龍搖頭:“這六個人跟着我,讓我覺得我在坐牢。
”
北川宮說:“為了你的安全,我隻能讓你‘坐牢’。
”
柳雲龍上了門口的一輛汽車。
兩名憲兵上了同一輛汽車。
另外四個憲兵則坐上了後面的汽車。
兩輛汽車駛過繁華的上海街頭,在霞飛路的一座公寓前停下。
柳雲龍進到公寓之中。
六名憲兵寸步不離他。
在公寓二樓的一間房子前,柳雲龍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漂亮女人。
這個女人三十歲左右,膚光似雪,雙目猶如一汪清水。
精緻的五官,微笑的表情讓她臉上顯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合身的一襲旗袍襯托出她的苗條身材。
“素夕,好久不見。
”柳雲龍朝着女人笑笑。
任素夕豪放的直接用雙手摟住了柳雲龍的脖子:“你這個天殺的。
還知道來看我?
”
柳雲龍問:“你丈夫呢?
”
任素夕輕描淡寫的說:“你剛才在百樂門打了電話,說要來我這兒。
柳幹事長大駕光臨,他怎麼敢再待在家裡?
不知道去哪個浪貨那兒風流去了。
”
柳雲龍一把摟住任素夕:“他風流他的,咱們風流咱們的。
”
柳雲龍和任素夕進了房子裡。
六名憲兵跟了進來。
柳雲龍指了指一間房間,對憲兵們說:“我要跟這女人進去睡覺。
你們總不能跟進來吧?
”
幾名憲兵面面相觑。
其中一名領頭的憲兵軍曹說道:“北川宮親王給我們的命令是時刻跟在你十米範圍之内。
我們等在客廳裡,那個房間沒有超出十米範圍。
”
柳雲龍摟着任素夕進了房間。
一進房間,他馬上松開了任素夕。
透過狹小的門縫,柳雲龍朝外看了一眼。
憲兵們正在抽着煙,毫不客氣的吃着客廳裡的水果。
他壓低聲音,對任素夕說:“來刺殺我的人是軍統裡哪路神仙?
”
任素夕亦壓低聲音:“對不起,魚腸,戴老闆讓我替他向你道歉。
上海站的人立功心切,沒有請示老闆就對你執行了刺殺行動。
誰讓你是雙手沾滿軍統同袍鮮皿的柳閻王呢?
”
任素夕,軍統上海站特工,軍銜少校。
她是“魚腸”柳雲龍在上海的單線聯系人。
她的丈夫胡勇,亦是軍統特工,跟她是軍統的“工作夫妻”關系。
胡勇隻知道任素夕勾引梅機關的柳閻王是為了獲取情報,并不知道柳閻王是軍統安插在梅機關裡的“魚腸”。
兩年前,戴笠讓柳雲龍通過北川宮的關系投入日本人懷抱。
為了讓他取得日本人的信任,進入梅機關,戴老闆又忍痛舍棄了上海的五十多名軍統情報員。
這些人成了柳雲龍在日本人面前邀功、獲取信任的砝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