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302.第302章 :朝天子高王歸邺城(二)

  阿娈一邊說一邊看高澄,她心裡想,留在世子身邊,就算是妾室也比被抛棄了要好吧。
以元仲華的身份當然可以另嫁高門,但對于元仲華來說,留在高澄身邊可能才是她最想要的。

  原來是這個意思。
高澄心頭狂跳,所有的皿都湧到了臉上。
他下意識地扯了扯衣領。
這些話元仲華根本不能對他說,何況她玩心重,他和她又沒有多親密,她從來沒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聽了阿娈的話高澄自己都覺得有點不敢相信。
元仲華會願意以妾室身份留在他身邊?
會情願她的兒子從嫡變庶?
她的兒子也是皇帝外甥,在大将軍府卻是庶出,就算元仲華沒有意見,别人能願意嗎?
皇帝元善見,還有元氏宗室會願意嗎?

  還是阿娈把事想簡單了。

  高澄很清楚。
如果廢了元仲華,就隻能留子去母。
孩子留在大将軍府交給将來的嫡母撫養,而元仲華的身份也絕不可能讓她去做妾。
隻能以長公主之身重新遣嫁。
他想要保住的不是一個簡單的嫡妃之位,他想要保全的是他們兩個人。
難不成以後他想她的時候還要背着她将來的丈夫去和她私通嗎?
難道以後要眼睜睜地看着她為他人妻,以别人為夫君?
不管這個人是誰,隻要不是他,他就難以容忍。

  還有他們之間來之不易的孩子,三個人就此分離?

  但不管怎麼說,阿娈的話讓他心裡受了鼓勵,更堅定了自己心裡的主意。

  阿娈看着郎主沒多一句吩咐,轉身慢慢往世子妃的屋子走去了。

  太原公府,其實安靜有時候不是真的安靜。
對每個人來說,安靜也是有不相同的。
對于月光來說,此刻的安靜不是安靜,是一種冷清。

  高洋早就離開了。
她一個人渾然無力地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眼角的淚痕早就幹了。
心裡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今日高澄對她說過的話,他說是因為看到她眼睛紅腫,必是有煩憂的事,所以他才想和她玩笑幾句,不過是想讓她開心。

  但是他畢竟不是她的夫君。
他也可以輕易地轉身而去。
就是因為他心裡對她是沒有牽挂的。
月光想明白了這件事,心裡已經像是死灰一樣了。

  她不能說她的夫君不好。
她也記得,有多少次她被高澄戲弄,最無助的時候都是高洋及時趕到。
他會在她耳邊低語,告訴她他在她身邊。
她不會忘記。
她也一直記得她是他妻子。

  有幾次高洋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像是要瘋癫了一樣,完全不是在人前那種癡愚的樣子,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而這種瘋癫,好像有幾次都與世子妃元仲華有關,月光敏感地發現。
可是,夫君為什麼暗示她去告訴元仲華,兄長高澄想要廢掉她的意思呢?
這顯然并不是為了元仲華好,雖然有一定道理。

  高洋的公署雙堂,其制與兄長大将軍高澄的東柏堂完全不能相比。
雙堂在邺城之東,形制不大,看起來也不怎麼惹眼。

  夜靜了,雙堂内隻有高洋常在此處理公務的長信軒還有點燈火。
燈光不太明亮,小小鬥室也沒辦法和東柏堂裡的鳴鶴堂相比。
此時在長信軒裡的幾個人除了太原公高洋還有太原公開府長史楊愔、侍中高嶽、骠騎将軍高歸彥。

  皿親、姻親相連,四個人說起來都不是外人。
高洋是渤海王、大丞相高歡的嫡出次子,大将軍高澄的弟弟。
楊愔是高歡之婿。
高嶽、高歸彥是高歡的族弟、族侄。
高歸彥年幼時是高嶽所撫養長大。
說起來高嶽和高歸彥還是高澄、高洋的族叔、堂兄。
隻是高洋對他們還算有敬意,肯以禮相待,高澄對這兩個所謂“族叔”、“堂兄”就是完全不屑一顧,與待家奴沒有區别。

  早在洛陽的時候,高澄尚且不是統領朝政的大将軍時就因為高洋禮敬高嶽、高歸彥讓他看不順眼,他曾經命人杖責過高歸彥。
即便現在高澄不同于往日,已經成了輔政的宰執,高嶽和高歸彥也升任高職,但高澄對他們不算是重用,當然他們也不是高澄的心腹。

  高歸彥自然不會忘了受杖刑之恨。

  在長信軒裡坐了半天了,高洋話不多。
他本就個性奇異,楊愔覺得反倒還不如高澄的心思那麼好猜度。

  高嶽、高歸彥其實都不是楊愔看得上的人,所以他覺得和他們也沒什麼好議的。

  “太原公,大将軍說的括戶的事是要事,但不是緊急事。
并不急求見成效,倒是該慢慢來,隻要讓大将軍看到公盡心于此,收效一點一點讓大将軍看到最好。
不隻大将軍,連高王處也要都禀明了。
這樣有利的大好事,用不着隐瞞。
”楊愔說的是大将軍高澄前幾日交待給高洋的搜檢戶口的事。
這事需要做到實處,細處,細水長流,日久成效漸顯,這樣最好。

  這事說起來高洋也沒有異議,所以他沒說話。

  “長史有沒有消息?
”高洋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皇後說已經送信給父王,父王可知道消息了?
”他說的是皇後高遠君告訴他的,大兄高澄讓天子元善見廢立皇後的事。

  高嶽和高歸彥對這事很有興趣,都瞪大眼睛看着楊愔。

  “自然知道。
事關皇後切身,邺城又沒人能管得住大将軍,皇後當然要去晉陽搬救兵。
”楊愔十分有把握地回道,“如不出遵彥所料,高王這一兩日就會到邺城。

  “大将軍智亂昏聩,高王豈能容他?
”高嶽為人刻薄,他對高澄沒好感,也巴不得高歡回來懲治高澄,最好是再廢了他的世子位。

  高歸彥看一眼高嶽,嘲諷道,“原來高王聽叔父的嗎?
”他轉向高洋,“公可坐壁上觀,大将軍若是在高王回來之前就能真的逼着主上廢了皇後才是好事。
”他的意思很明白,亂子出了才有重懲的機會。

  楊愔心裡實在看不上這兩個人,不耐煩聽他們胡言亂語。

  “長史以為如何?
”高洋也是充耳不聞,隻問楊愔。

  “高王回來之前,公确實不宜露面,最好别管這事。
”楊愔别有深意地看着高洋,“馮翊公主的事也是世子的家事,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太原公都不該多管。
”他這是有意提醒高洋,高洋對元仲華的心思是不瞞他的。
隻是有高嶽和高歸彥在,楊愔不便直說。

  高洋還是沒說話,但顯然是聽進去了。

  “就是高王回來了,公若苦勸大将軍,也要從大魏社稷中興的話題上說,陳以利害關系,讓高王知道太原公是一心為了社稷,為了高氏,為了兄長,不是為了自己。
”楊愔又勸道。
他心裡明白,高洋不是和高澄一樣的人,他不必擔心高洋為了元仲華就緻昏亂。

  邺城的長夜,不眠的人豈止是太原公府的月光和雙堂中的高洋。
最難以入眠、憂心如焚的就是宮中椒房殿裡的皇後高遠君。

  送信到晉陽去許多日子了,高遠君數着日子盼父王快到邺城。
雖然這幾日兄長高澄未再催逼皇帝元善見,但是高遠君明顯感覺到了魏宮中的緊張氣氛。
她敏感地察覺,就連夫君元善見也總是心不在焉的。

  皇後的心腹宮婢小虎,見皇後又趁着主上熟睡而起來了,她也悄悄跟了出來。
這些日子,這樣的情景常有發生。

  “殿下怎麼又起來了?
”小虎溜到殿外,找到立于庭院中的高遠君。
她知道皇後是在等高王的消息,便随口勸了一句,“殿下别急,說不定大王明日就回來了。

  小虎本來是為了給高遠君寬心,随口一說。

  高遠君卻像是得了鼓勵一樣回身看着小虎,問道,“真的嗎?

  其實兩個人都不知道,椒房殿内寝榻上的元善見也是醒着的。

  元善見的真實心思和高遠君正好相反。
他倒希望高歡不要回邺城,或者晚點回來。
希望高澄再來催逼他廢後。
這些日子他在高遠君面前要憂慮不舍,自己心裡又完全是另一番心思,以至于同樣夜夜難眠。
可是他又不像高遠君一樣能把自己的心思完全昭示出來。

  大将軍府内院,世子妃元仲華的居處,高澄滿腹心事地慢慢一步一步走到房門外面。
登上檐下的石階,他制止了要幫他打開房門的奴婢,擺擺手示意奴婢們都退下去。

  親手輕輕推開門,慢慢走進去。
屋子裡面喁喁絮語的聲音傳過來。
馮翊公主元仲華還未入眠,正坐在裡面的大床上,手裡拿着一件嬰兒襁褓。
元仲華身前,大床邊上跪着一個奴婢,也正幫着她檢點大床上擺放的嬰兒衣物。

  元仲華滿面笑意不知正和那個奴婢低語什麼。
高澄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立刻就被她的笑容吸引了。
他從未見過她這麼發自于内心的笑,笑意暖暖,那種溫暖的平靜瞬間就感染了他。
元仲華的笑裡有種安定感,可以撫平他心頭的憂慮,給他無形的鼓勵。
這是第一次,她心頭的力量也可以傳給他。

  聽到聲音,元仲華擡起頭,跪在地上的奴婢也側過身來。

  “殿下還沒睡嗎?
”高澄笑着走過來,眼睛瞧着大床上的嬰兒衣物。

  那個奴婢默默見禮,正想把那些衣物收起來,然後退下去。
高澄走過來也在大床上坐下,随手拿起一件。
他以前從未仔細看過這些東西,這時覺得特别好奇。
小嬰兒的衣物簡直是小得可笑,有的甚至隻有他的手掌那麼大,但是每一件都又柔軟又光滑。

  高澄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
他好像此刻就能看到一個剛剛出生的小郎,穿着這些衣物,躺在這大床上哭鬧,四肢亂動的樣子,情景活靈活現就在他面前。
那是他的兒子,他是這小郎的父親。
以前他從來沒有過這麼真實的感覺,就好像是第一次做父親一樣。

  遐想之際,高澄心頭忽然有點澀。
這小郎的母親是元仲華,他擡起頭,元仲華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好些日子沒見,總覺得她和從前有了不同。
特别喜歡看她現在笑的樣子,讓他覺得心頭有所依賴。

  那個奴婢早不知道什麼時候退了出去。

  高澄坐過來,一眼就看出來元仲華的肚子大了好多。
他伸手輕輕撫摸,笑道,“殿下這些日子還好嗎?

  元仲華也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肚子。
這些日子她已經能感覺到腹中的胎兒時時會動,那種感覺美妙得無以言表。
她回想着那種感覺,笑道,“很好。
夫君不必惦念妾。

  她的性格柔婉了許多,除了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别的事都不大關心。
甚至都不太關心高澄是回府了還是在東柏堂。
她早就知道他不會是她一個人的,但是這個孩子一定會是她的。

  高澄有點失落,歎息低語道,“殿下心裡有了小郎就不要阿惠了。

  元仲華看他側頭不語的樣子忽然覺得好笑,她主動執了他的手,有意逗他,“夫君怎麼知道一定是小郎?
如果是個女兒呢?

  高澄再側過頭來看着元仲華。
她很少這麼主動,她的手很柔軟,隻是輕輕地牽着他。
他翻過手掌來,用他的手用力緊緊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裡。
他的手掌全是汗。

  突然想,如果他留不住她,如果有個像她的女兒在他身邊,也是一種安慰。

  “女兒更好。
”高澄下意識地脫口道。
他突然在這個瞬間有點害怕,怕元仲華會離開,怕再也不能在大将府裡見到她,怕這個屋子裡以後等着他的會是個陌生人,甚至是不會說漢語的柔然公主。
他以為他沒留戀過任何人,原來不是這樣的。

  元仲華不解地看着高澄,不明白怎麼他眸子裡怎麼亮閃閃的。
那雙漂亮的綠眸子裡好像有淚光。

  “快要下雨了,夫君要是還回東柏堂便快些去,别在路上淋雨。
”元仲華自以為是好意地提醒他。

  “誰說我要去東柏堂,殿下怎麼這麼着急攆下官出去?
”高澄心裡像是堵着一團亂麻,心頭酸澀得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他抱緊了元仲華。
就在他低下頭來吻她的一瞬間,一顆亮晶晶的東西從眼角滑落。

  這時蒼涼的龜茲琵琶聲響起,讓原本就心頭傷感的人更覺得茫然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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