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183.第183章 :終不棄夫婦再相逢(四)

  元玉英所居窟寺隻有大殿一座,禅房數間。
不比平地上的寶刹,這在峭壁之上也實屬難得了。

  這窟寺的大殿也不如平地所建佛寺之供佛的寶殿那麼寬闊。
此大殿四角攢尖頂,殿内僅容數人,供奉阿彌陀佛一尊。
佛祖渦紋肉髻,結跏跌坐,披巾着裙,不失端莊又得之于親近之态。
更難得和譪可親、笑容滿面。
讓人頓生歸皈之心。

  元玉英數月以來常做的事不外是佛前頌經或是默頌、抄寫經文。
長安遠去,無家無社稷,原來覺得所不能割舍的一切,其實不過都是因為自己身在其中。

  若是跳出其外,漸行漸遠,是否塵世所有一切皆能割舍?
元玉英想到這個一切就漸漸心冷,而南喬替長公主想到這個一切時更覺得無比恐懼。
隻是南喬并不知道,在元玉英心裡,過往的那個一切都已如煙似夢。

  有時候夜深人靜,或是白日遠眺蒼莽群峰,元玉英會有一種恍惚感。
常自疑問,宇文泰是何人?
他是否又真的曾經出現在她過往的生命裡?
也許那不過是她的一場夢,他也隻是在她夢中路過而已。

  這日晚間地動山搖,其實對山頂窟寺裡的元玉英和南喬等幾個婢子倒沒有太大的震動。
地動雖不常見,後果也許嚴重,但正因為是已經心無牽挂,反倒能平靜對待。
兩個婢子雖有些害怕,又見主母不為所動,南喬也還鎮定,倒好像得了安慰,也不好顯出自己害怕。

  南喬等到一切歸于平靜,從窟寺大殿走到外面憑台上眺望,回來無意中向長公主元玉英道,“幸好是夜裡,無人登山,不然隻怕要人命有失了。
”一邊說着一邊便頌佛号,這也是跟着長公主修持日久,成了習慣。

  隻是不知怎麼,聽南喬說了這樣的話,元玉英無端就覺得有點心思沉重,跪在佛前也不能靜下心來。
自從到了麥積崖窟寺還從未有過這樣的心境。
也無心和南喬說話,又無睡意,便吩咐了婢子退下,自己依然跪于佛前頌經以求安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究竟還是漸次平靜下來了。
天崩地陷動蕩和巨響最終又隐于平靜之中。
天色慢慢轉亮。
黃昏時最易斷腸,黎明時最難入夢。
南喬在蒲團上倚着佛祖腳下早已經睡着了,元玉英卻心裡顫抖得厲害,一夜都沒有平靜下來。
眼看着外面月墜日升,更沒有睡意,幹脆起身走出大殿。

  佛殿外面是一處小小的憑台,這憑台雖小,視角卻極好。
遠望時群山盡在腳下,屏障疊翠、山谷起伏,讓人覺得自己身在白雲間,恍惚天上人。

  春日山中清晨還是很冷,元玉英隻穿着單薄的佛衣,發頂挽髻,餘發披垂。
因為修行日久,遠離塵俗,也就慢慢變得再無浮華。
她頭上無任何首飾、面上無脂粉,渾身上下一點多餘的修飾都沒有。

  元玉英剛剛從佛殿内走到憑台上,就忽然聽到有男子呼叫的聲音。
此處窟寺從未有外人來,更何況是陌生男子,更何況剛剛還山搖地動過,元玉英也覺得詫異了。

  元玉英驚異滿面,遁聲望去,再聽呼聲,猛然又覺得聲音耳熟,仔細一瞧,稍遠那裡的木梯連通處跑過來一個男子,先看到他發亂衣破,等到近前一辨,原來是骠騎将軍趙貴!
這真是元玉英想不都曾想到過的人,不由得便立刻迎着趙貴走過去。

  趙貴絕不會無緣無故來此,是什麼要緊事讓他這麼行色匆匆,搞得樣子如此狼狽?

  “夫人!
”趙貴跑得氣息不繼,看到元玉英一喜又一懼。

  “元貴将軍,你怎麼來了?
”元玉英也滿心都是疑惑地盯着趙貴,滿腹疑問卻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趙貴已是累極了,喘不上氣來,盡管見禮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勻了勻氣息,同時還不忘向元玉英身後張望,半天并未再見一人,有些失望又不甘心地追問道,“夫人可曾見到主公?

  元玉英心頭一跳,不敢置信地問,“将軍問誰?

  趙貴見元玉英神情,心頭一沉,“主公昨夜上山來尋找夫人……”他看到元玉英已經氣色不好,沒敢再往下說。

  元玉英想到昨夜的山搖地動,恐懼頓生,卻忽然脫口喝道,“不會!
不會!
”她不相信地看着趙貴,忽而又向遠處瞻望,猛然提步便走,“我去找他……我去找他……”說着便已經向木梯去了。

  趙貴看夫人如同癡狂,怕再生意外,也趕緊追上來。

  這時恰好南喬和兩個婢子也從大殿裡出來,見到趙貴非常意外,又見元玉英飛快地跑到木梯邊,便在後面大聲喚道,“夫人!
”元玉英充耳不聞,瞬間沒了蹤影。

  宇文泰醒來時已經是天色微明,昨夜那一場地崩山摧的災難映像深刻。
但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從木梯上甩了下來,又滾落在這樹下的草叢中。
隻記得當時頭撞到了什麼東西,以至于暈厥。

  此時起身四下瞻望,仔細辨認之下發現,原來前面不遠處就是那個憑台。
可見當時他已經從木梯上來,隻是不知怎麼被甩到了憑台相反方向的亂石雜草叢中。
再看自己身上,袴褶被剮破了幾處,靴子竟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丢了,又覺得面頰上微有疼痛,用手摸索,像是有幾處劃破了皮,不過都是些皮肉之傷,傷得也不重。

  元玉英如同瘋了一般四處尋找。
這山上的路她比趙貴熟多了,凡是她能找到的去處一一都去找。
隻是此刻心已亂了,毫無頭緒。
一邊找一邊悔恨不疊。
原來總以為她離開長安,離開大丞相府,離開宇文泰,可以不讓宇文泰為難,可以讓柔然公主嫁給宇文泰做嫡夫人,讓大魏和柔然和親結盟。

  如果真的如此,雖然心中有痛,但至少她做了有利于大魏社稷,有利于宇文泰的事,也算得上心有所安了。
也許曾經期盼過他和她一樣不忍割舍,但是絕無奢望他會抛下一切遠到秦州來找她。

  可是他竟然真的來了,又偏遭逢此天災,這是天意乎?
如果沒有她出走在先,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如果……如果……如果……隻要能找到他,隻要他還活着,一瞬間想到此,她甚至願意以命相換。

  “夫君!
黑獺!
”元玉英東奔西走,步子錯亂,六神無主,喊得嗓子都啞了,仍然不見宇文泰。
他真的就在麥積崖上嗎?
心中尚有一點希望不肯斷絕,雖未見生人,但也未見殘骨。
可是,如果他失足落入山澗呢?
這個可怕的想法很快被否定。
不會!
不會!
不會!

  元玉英并不知道,就在不遠處的草叢中,岩石後,宇文泰已經看到她,看到她氣喘籲籲,看到她欲哭又強忍的樣子。
他也不忍心再看到她如此了,踩着雜草叢中的碎石走出來,像是怕驚到她,輕輕喚了一聲:“賢妻……”分明還是有許多的話未說。

  元玉英正在慌亂不堪,不知何所往,不知何所歸,忽然聽到這一聲呼喚,立刻就安靜下來,一動未敢動。
如果這是夢,她願意永生永世不醒,願意化身石像在這麥積崖上。

  終于,她鼓足了勇氣,遁着聲音所來的方向慢慢轉過身來。
赫然發現她的夫君宇文泰已經走到她身後。
太久太久未見,眼前的人好陌生。
元玉英心跳不止地看着宇文泰。
宇文泰也看到她雙眸中滿是無助,他從來沒有在她眼睛裡看到過這種東西。

  從前種種,她總是冷傲、倔強,有決斷,從不猶豫,端莊又能隐忍,也曾快意恩仇,甚至豪氣勝于男子,唯獨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元玉英。

  忽然想起她同他成婚不久,一起從洛陽西赴長安,洛陽城西的滔滔河水,她利劍所指,那隻被她所傷的小狐狸。
那時候的元玉英多麼自信,還記得她對他說過的那句話,“你是我的。

  元玉英看着宇文泰,他頭冠已失、發髻淩亂,衣衫破碎,足下無靴,面頰上的皮膚破了幾處,還有皿迹,每一個細節她都看在眼裡,但他還是完整的,他還是無恙的,他性命還在,這就足夠讓她驚喜了。
心頭狂跳不止,她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此刻完全放心下來,幾乎要站不住了。

  宇文泰慢慢走近她身邊,向她伸出手來,想握住她的手。
剛剛相觸,元玉英顯然一驚,下意識地躲開去。
宇文泰心也急跳起來,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麼沖動過。
他們分開太久,她已經不适應如此的親近了。
但他并沒有随她躲開,終于捉到了她的手,緊緊地握在自己手裡。

  元玉英看着他已是淚如雨下,再也無力掙脫。
宇文泰将她緊緊擁入懷中,元玉英泣不成聲。
兩個人誰都沒說話。

  不知道心裡藏了多少委屈,元玉英的泣涕無法止歇,宇文泰用手指輕輕擡起她的面頰,仔細看着她滿是淚痕的臉,“賢妻受委屈了。

  元玉英終于止了泣,看着宇文泰臉上的傷痕,顫抖着擡起手來輕輕撫摸他面頰上幹了的皿迹。
心頭忽然湧起那個壓抑了很久的疑問。
如果今天沒能再重逢,如果是天人永隔,她還有機會再問這個問題嗎?
如果可以,恐怕隻有此時此刻這一回,就讓她抛下心頭所有的顧慮。

  “那一年在長安城的朝雲驿中,夫君見的人究竟是誰?
”元玉英脫口問道。
其實她心裡并未準備好,當這個問題突然沖出口時,她自己也為之一驚,然後便忐忑地仰首看着宇文泰。
雙淚如泉,順着面頰汩汩而下,目光依舊顯示着她原本就倔強的個性。

  宇文泰心裡忽然怕了,他從未這麼害怕過失去一個人。
他曾經失去過,關山重重,恐怕一輩子都難再相見。
他不想再這樣失去一回。
那是一個他永遠埋于心底的人,永遠不會忘記的人,這怎麼是幾句話可以說清楚的?
更不能和元玉英說。
最好就是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解釋。
他看着元玉英流淚的臉,慢慢低下頭來,當他的頭微側,鼻翼觸到她的淚濕的面頰的時候,她隻聽到他低語了一句,“你是我的。

  她怎麼能再離開他?
他是為了找她才會經曆這樣的地崩山摧。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
早已成定局的東魏立後大典終于如期而至。
在經曆了太傅尉景的貪賄之亂後,代表高氏權臣的世子、大将軍高澄在付出了受杖重傷的代價之下也坐穩了權臣的位置。
而立後大典不僅給邺城重新帶來了祥和安甯,更讓高氏成了重中之重,貴中之貴。
大魏的新皇後高氏就是大将軍高澄的妹妹高遠君。

  帝納後經曆了納采、問名、納征之後,告圜丘方澤及廟,當日命太尉為使,司徒副之,持節詣皇後行宮。
皇後高遠君奉玺受冊,方以大嚴繡衣帶绶佩、加幜,大駕鹵簿之禮啟駕入門。
而皇帝元善見則服衮冕出,升禦座等皇後入門。
帝、後同至昭陽殿,拜事先供帳及同牢之具,後拜表謝而禮成。
谒廟,以太牢告祭,最終繁瑣的儀式完成後,高遠君終于成了大魏的新皇後。

  春月宴群臣及命婦于宮苑中,算是對新皇後的拜見禮。
立後大典中冊後副使司徒侯景,他的兒子武衛将軍侯和雖官階不高,但因父親之故算是一個例外。
他初入宮禁,隻覺得處處新鮮。

  因為盛典的緣故,所以宮中喜慶氣氛很濃,能入宮苑赴禦宴的都是有品級限制的高官絕無小吏,不然就是貴戚。
宮人寺宦都處處小心事奉,深怕有所得罪。
加上人多,所以奉承有餘,防犯不足。
何況宮苑極大,不能常入宮之人,誰不想趁着這個機會領略禦苑的風景。

  酒歡宴好,各人志趣不同。
或有愛瓊漿珍馐,或有愛仙樂歌舞,或有好清靜者早就不勝其煩,趁機逃席避喧。
或有趁此時獵奇窺探,以滿足己之好奇心。
也許并不是好奇心,是蠢蠢欲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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