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273.第273章 :一葉知秋天下生變(二)

  “事已至此,成事不說,”見阿姊很聽勸,秃突佳總算是松了口氣,學着漢人的語氣道,“這也沒什麼不好。
阿姊正是心性直爽,不懂這漢人的規矩,主上也是看在不知者不怪的道理上,估計也不會對阿姊如何。

  秃突佳心裡明白,最主要的原因是落英身後有柔然這個無比強大的後盾。
“但可一不可二,往後阿姊也确實得學學婦禮,畢竟要做這個大魏的皇後,也不能丢了柔然的面子。
阿姊這麼一吵一鬧倒也是好事,讓主上知道阿姊不是那麼容易被蒙蔽的人。
有這一次足夠了,過一兩日阿姊再去給主上請個罪,就沒事了。

  秃突佳終于把這件事安撫下來,這才徹底放心下來。
不過他想,以落英的資質,必然能很快就拿捏住這位大魏皇帝,往後如果再有了皇子,柔然可得的便利可就太多了。

  這時他心裡開始想的另一件事就是,等到大丞相守文泰回來,他要好好看看這位大丞相對于落英這出格的一鬧是什麼态度。
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也可以見微知著,看看他汗父私下裡說的大魏這個好兒子對柔然究竟是什麼态度。

  長公主元玉英所料不錯,大丞相宇文泰在太白山匆匆停留了一兩日,最終心滿意足地回了長安。

  兩魏戰事暫停,西魏政通人和,眼下最當前要緊的事是立後大典。
不過是禮儀繁瑣,也是早就定好了的事,倒也沒什麼意外。
宮中有喜事,府裡也安靜祥和。
雲姜在主母、夫人元玉英的刻意提攜下持家理事,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倒也平淡安甯。

  隻是宇文泰萬萬沒想到,早就定好了的事也會出波折,而且是他意想不到的波折。
剛回到府裡,還沒等他更衣安坐,也沒來得及去見夫人元玉英,秃突佳就先找他來了。
宇文泰看到秃突佳就頭疼得要命。

  “大兄!
”秃突佳急匆匆奔入宇文泰的書齋。
他在這府裡幾乎是任意橫行,不經通報來往各處。
好在他有分寸,不濫用這種他自己定的蠻不講理的特權,極偶爾一次,所以宇文泰也就格外容忍他了。

  雲姜剛看到秃突佳就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趕緊帶着奴婢們都退了出去。

  “大兄請恕弟年幼無知,犯了大罪,大兄一定救我。
”秃突佳說跪就跪,果真是伏地叩首。

  沒來由得就演這麼一出,宇文泰都有點懵了,不知道秃突佳又起了什麼心思。
大婚在即,最怕的就是出橫生枝節。
趕緊把秃突佳扶起來,關切問道,“難道是禮備不周,公主殿下有所不滿?

  秃突佳滿面無可奈何,仰着自己的面頰給宇文泰看,“大兄你看,阿姊把我的面頰都打腫了,鬧着要回王庭去,我攔都攔不住。
大兄汝有所不知,我汗父最疼的就是這個阿姊,所以才隆而重之地把她許嫁給主上以表汗父的誠心敬意。
阿姊離開王庭的時候汗父都恨不得自己跟着一起來,生怕阿姊受委屈。
還是薩滿巫師說,汗父出行必有數十萬鐵騎相随,不是大婚的吉兆。
薩滿巫師占蔔之後又說,大魏皇帝必定會把我阿姊捧在心口上,惟命是從,絕不會讓她受一點點的委屈,有一點點的不快,汗父這才放心讓阿姊來長安。
誰知道……唉……”秃突佳一臉受了大委屈的樣子,連連歎息,但是偏偏不說下去了。

  宇文泰是聰明絕頂的人,立刻就聽明白了。
什麼薩滿巫師說,什麼數十萬鐵騎,什麼捧在心口、不受一點委屈、不會有一點點不快……話裡意思很明白,就是大魏要對柔然惟命是從,處處以柔然為先,不然柔然鐵騎立刻踏平長安。
不知道秃突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專橫了。

  宇文泰壓抑着滿心的不痛快,放開秃突佳,沒有一絲笑容地陰着臉問道,“二弟,爾也不是孺子,怎麼還總要人如此遷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爾從來不把别人放在心裡,别人又如何處處忍讓你?
不管公主受多大委屈,爾不言明,我自然不知,何必牽扯出這麼多來?
公主在柔然是郡公愛女,在大魏是中宮皇後,從未有人想要怠慢公主,汝不必兀自疑起來。

  “大兄,汝也同樣沒把别人放在心裡,你既不是落英公主,怎麼知道她心裡的委屈?
”秃突佳的語氣絲豪沒有軟下來,反倒也繃着臉一絲笑意也沒有了,質問道,“落英既然要嫁給主上為新婦,就以夫君為天,結果主上心裡還念着廢後,對落英沒有一點上心,落英一片癡心豈能不委屈?

  秃突佳說着又逼近兩步指給宇文泰看,“大兄,你看,你看,阿姊連我都打了,要是她再不能平息怒氣,我汗父可就來了。
”他想了想又問道,“到時候柔然鐵騎入長安恭賀主上大婚,大兄要怎麼犒勞、賞賜?

  宇文泰氣得幾乎七竅生煙。
他基本聽明白了,是柔然公主知道了皇帝元寶炬托付他去探望乙弗氏的事,就借機吵鬧起來。
秃突佳是想利用這件事在大魏和柔然剛定盟約的時候就趁勢占據上風。
如果開頭就讓柔然占了上風,那以後也就隻能如此了。
結盟本來是兩相交好的事,如果柔然真是總想這麼壓人一頭,那可是後患無窮。

  “二弟你也太性急了。
畢竟還未大婚,你讓主上怎麼親近公主?
豈不有違禮制?
是公主錯怪了主上,我去探望廢後不假,但那是太子之命。
太子惦念生母是人之常情,如果不懂孝悌之道,将來如何能做仁君?
還請二弟慢慢勸慰公主,将來主上自然會把她捧在心頭,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宇文泰把心頭怒火化解掉,真像是個長兄一樣和秃突佳講起道理來,語氣也和緩了好多。
現在他得罪不起這個柔然世子,他心裡很明白。

  “大兄說得也有道理,落英是讓我汗父寵壞了,就這個為所欲為的脾氣。
大兄既然說了主上會把我阿姊捧在心頭,不讓她受委屈,我姑且就信了大兄。
想必主上能聽大兄的話吧?
”秃突佳明知故問地道。
忽然又感歎一句,“早說了我汗父原本是想把落英嫁給丞相做嫡夫人的,想必長公主一定能持禮事奉主母,也不會有這麼多的麻煩。

  宇文泰氣得面上一片鐵青。
欲要和他争辯,說這種沒發生過的事,一點意義也沒有。
待要不說吧,又任他這麼驕橫,實在是聽不下去。

  “世子說的是,難得世子如此高看我。
”長公主元玉英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把宇文泰和秃突佳都吓了一跳。

  秃突佳正信口開河地開宇文泰的玩笑,沒想到說到嫡夫人,元玉英就真的來了。
秃突佳畢竟還是個少年,面子薄,頓時漲得滿面通紅。
好在他機靈,反映快,有點不太自然地笑道,“長嫂不可如此笑我。

  書齋的門半開着,這時元玉英身後的雲姜把門打開,扶着主母走進來。
秃突佳立刻便主動過來給元玉英施禮問安,态度格外殷勤。
元玉英也含笑與他寒暄,就好像沒聽到他剛才說的話一樣。
倒是秃突佳自己覺得不好意思,找個機會告辭出去了。

  等秃突佳一走,雲姜也默然退下,重把書齋的門關上,自己就守在外面,以防再出意外,有人打擾了郎主和主母說話。

  閑雜人都離開了,書齋裡一下子就安靜下來,延展出無限的空間,在宇文泰和元玉英兩個人之間有些空曠。

  元玉英站在門口不遠處,看着宇文泰。
宇文泰一直站在幾案邊未動,元玉英隻能看到他側後身的影子。
多年夫妻,也許彼此不是對方心裡最愛,但勿庸置疑的是他們已經是最好的政治拍擋。

  可當感情夾雜在這其中的時候,又會讓這種政治拍擋的關系變得很奇怪。

  元玉英已經看出來宇文泰滿面的不快,不用問她也能料想到此刻他心裡的壓抑、郁悶,還有巨大的壓力。
此時此刻她還能問什麼?

  宇文泰慢慢轉過身來,看起來倒是面色如常,慢慢地向妻子走過來。
走到元玉英身邊,扶住了她,仔細看着元玉英的臉,“身子好些了嗎?

  “夫君好我才能好。
”元玉英也擡起手臂用雙手撫着宇文泰的雙臂。

  宇文泰攜着她往裡面走,兩個人并坐一起。

  “夫君想怎麼辦?
”元玉英的性子其實是藏不住問題的。

  宇文泰側身看着她。
兩個半相依偎。
“是我負了賢妻。
”他語氣裡有那麼一抹愧疚。

  元玉英心裡是不舒服,但她深深懂得成事不說,遂事不谏的道理,都是過去的事了,再說什麼也沒有意義。
又何必為了那些無意義的事讨論。

  “小郎不能總在外面。
”終于還是元玉英先開了口。
夫君一直沒有和她提過這個,她心裡就看作是他對她的看重和在意了。
如果非要如此,她願意把事做得漂亮些。

  宇文泰把元玉英擁進懷裡,兩個人交頸相擁。
慢慢地他感覺到她的身子在輕輕顫動,熱淚順着他的脖頸傾瀉下來。
她沒有抱怨,沒有責難,隻是無聲而泣。
正是因為元玉英如此隐忍,宇文泰才更覺得心裡負疚。

  在洛陽剛剛成婚的時候,她心裡也是盼望一心人的吧?
隻是兩個人繞來繞去,種種陰差陽錯,最終還是沒有真正走進對方心裡去。
倒有一種漸行漸遠的無力感。
盡管也都千方百計挽回對方,但最好的時候已經錯過。
時機不對,就是永遠錯過了。

  元玉英慢慢平複心緒收了淚。
她知道這時他心裡比她更亂,心事比她更重,壓力比她更大。
她必須把自己失控的情緒牽引回來。

  “小郎的事畢竟是自己家的事,把孩子帶回府來認父歸宗,重新命名都容易。
慢慢找個無子的侍妾認為子,必定也會善待小郎。
”元玉英從宇文泰懷裡直起身子,眼睛紅腫,聲音帶着鼻音。

  宇文泰看她面上好似平靜,又想得這麼周到,不知道她是用什麼心情說出這樣的話。
她願意接納彌俄突,但她不願意自己做彌俄突的母親。
可見她心裡有多傷多痛。

  “是我不好,讓卿卿受委屈了。
”宇文泰看着她雙目紅腫,形容憔悴,心裡竟是說不出的心疼。

  元玉英心裡一窒,他從來沒對她用過這麼親昵的稱呼。
他總是叫她“賢妻”,看起來是看重她,實際上總是隔着距離。

  兩個人之間是可以達成共識的。
彌俄突自然不能總是流落在外。
但乙弗氏身份太敏感,是不可能入丞相府為妾的。

  “夫君還是留心立後大典,等把這事辦妥,柔然世子也沒有理由再留在長安。
”元玉英很快就把話題轉到了這件要緊事上。

  如果秃突佳留在長安,和落英裡應外合,處處威脅,隻怕不多久,不僅是大魏的内宮,連大魏的朝政也要由柔然說了算。

  “夫人說得有理。
但秃突佳總是以柔然鐵騎相挾,實在讓人氣不過。
這豎子要求也越來越多,竟想大魏對柔然不違逆。
這哪裡是結盟的态度?
”宇文泰竟抱怨起來。
他身為宰輔,為人深沉,多是自己隐忍決斷,從來沒有過這種婦人的處事态度。

  “這要看丞相了,既不能過分遷就,也不能過分強硬,分寸不好把握。
所謂小人,近之不遜,遠之則怨。
”元玉英心裡是認為夫君能把握好這個分寸的。

  “秃突佳的心思難測,說不定盯着長安的同時還盯着邺城。
”這是宇文泰比較擔心的事。

  “其實也好辦。
”元玉英笑道,“把公主變成大魏的人,不讓她覺得自己還是柔然部族的。
如此一來,公主自然幫着大魏,不會再幫着柔然。

  這聽起來倒是個釜底抽薪的辦法,宇文泰很感興趣地問道,“賢妻知道怎麼做?

  元玉英笑道,“還得主上去下功夫。
隻要主上多哄着公主,多寵着她,公主就是再剛硬的脾氣也會變柔順。
”她說着說着忽然收了笑,聲音也低落了。
“從來女子都是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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