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260.第260章 :莅建康魏使見梁帝(二)

  高澄棄船登岸,眼前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梁國太子蕭綱。
且不說他以前見過蕭綱,知道他的身份,就單憑容貌其實也能讓人有所判斷。
溧陽公主蕭瓊琚與她的父親太子蕭綱長得至少有七、八分相似之處。

  高澄面上微容、步态從容地看着太子蕭綱走過來。
這份深沉穩重的氣度頓時就讓蕭綱心生好感。
高澄在走過來的同時,眼風掃過處也看到侯景、蕭正德立于太子蕭綱身側。

  “殿下容下官失儀。
”侯景上前向蕭綱低語了一句,看他微笑點頭,便走上來迎高澄。
侯景眼毒,深知蕭綱是什麼人,自然要借機會表明自己是大魏忠貞之臣,以博梁國太子好感。

  侯景走到高澄面前恭敬行禮,“下官侯景在此恭候世子駕臨。

  “郡公辛苦。
”高澄滿面盈得全是笑,大步上來,一把将侯景從地上拎起來。

  侯景訝然,沒想到高澄這麼大力氣。

  高澄握着他的手臂不放,笑道,“郡公原來在此候我,真是讓我擔心。
如此甚好,甚好。

  “大将軍一路勞頓,辛苦,辛苦。
”侯景也一副欣喜的樣子。
他總覺得此小兒和從前有不同,又說不上來在哪兒。
趁隙窺一眼跟在高澄後面的崔季舒和陳元康,那兩個人正走過來與他見禮,都是面色平和,帶着笑意,看不出來有一點的破綻。

  這邊魏國官吏相見,那邊羊鹍也去拜見太子和臨賀郡王。

  侯景攜着高澄走過來笑道,“大将軍,太子殿下纡尊降貴親來相迎,這是給大将軍天大的面子,大将軍快來拜見太子殿下。
”這話是捧蕭綱,但無形中就貶了高澄。
而且頗有倚老賣老之嫌,好像他才是正使,高澄要受其指派。

  蕭正德原本滿面不屑地看着高澄,聽侯景這麼說忽然笑道,“大将軍,久不見面,甚是想念啊。
”尤其把“想念”兩個字說得很重。

  蕭綱不知道是聽沒聽懂這幾個人的明争暗鬥,各懷心思,隻管一直看着高澄。
高澄也不得不歎服這位梁國儲君的仁厚氣度。
他沒理會侯景,掙開他攜着他的那隻手,走上前來漂亮實足地恭行大禮,口稱,“大魏使臣,渤海王世子、中書監、吏部尚書、京畿大都督、大将軍、下官高澄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蕭綱年長,大概而立以上年紀,氣度娴雅厚重,又因為他舉足輕重的地位,還有一個算不上原因的原因,畢竟是溧陽公主蕭瓊琚的父親,高澄這一拜心悅誠服。

  這樣的态度可以感染到别人。
蕭綱果然也放低身份,笑容滿面地上來親自扶起高澄,笑道,“大将軍遠路而來,誠意可感,不必如此拘禮。
車駕已備周全,館驿安置停當,隻等大将軍入城下榻。

  蕭綱一邊說一邊攜着高澄往車駕處走去。
蕭綱個性爽直,不藏匿,如此喜愛之情便形之顔色,在場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跟在後面的崔季舒看着蕭綱的背影心裡感歎頗深。
總覺得這位梁國太子是文人性情,真不知道是不是适合做一國的儲君。

  與蕭正德并行的侯景也别有意味地看着蕭綱的背影。

  “梁帝陛下及太子殿下如此厚待,下官高澄感佩莫名。
”高澄與蕭綱并行稍後以禮讓,話也說得有分寸,既客氣又不失國體。
看來這個好兆頭。

  “大将軍既是為魏、梁兩國盟好而來,做的事一定是既有利于梁,又有利于魏,豈敢薄待?
”蕭綱笑道。

  所有人都聽到,其實太子殿下當然也不會什麼都不懂。

  魏使下榻的館驿,梁國是費了實足的心思,合身份又不失敬意。

  都亭驿,名字未改。
名字還是數年前的名字,門楣也還是數年前的門楣。
從外表看沒有絲毫的不同。
但裡面已經是面目全非,再也找不到當年痕迹。

  高澄和侯景都曾經來過這個地方,現在再次莅臨,回憶依稀,心裡都覺得往事不複存在,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這兒住過,真的來過建康。

  從昨日到今天,從廣陵到建康,前後時間不長,但對于高澄來說已經到了一個時間點,他與梁帝的博弈真正就要從此開始了。

  “醉流觞”毫無疑問是現在的都亭驿裡最華麗奢侈的樓閣。
都亭驿從裡面看俨然已是帝王家的别苑,自然不再是普通館驿。
醉流觞的氣派宏闊也不輸于禁苑中的任何一座殿閣亭台。

  畢竟禮儀繁複,等安置好了已經是日将薄暮,恰是白晝不白晝,黑夜不黑夜的時候。
高澄接連累了幾日,這時憑着欄杆在樓頭眺望,摒退了奴婢,心裡安靜了許多。

  這樓閣蘭榱杏梁、山節藻棁,極盡豪華。
聽說梁帝好佛而節簡,不知怎麼竟還會建有這麼華麗的園林。
聽說蕭衍仍是喜居佛寺,連政事都漸廢馳,這麼美的園林也未必常來吧?

  建康街景隐約可見,滿目的繁華,又不像是真的。
這種繁華既讓人羨慕,又讓人憂心。

  崔季舒無聲走上來,看到世子憑欄沉思。
日漸墜落,餘晖灑遍他全身。
高澄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看着崔季舒。

  “郎主,有人求見。
”崔季舒走到高澄身邊,放低聲音,表情甚是凝重。

  “何人?
”高澄沒動,心裡覺得此事不尋常。

  “河東郡王,南徐州刺史,侍中蕭譽。
”崔季舒并沒有遞上這人的名刺。

  高澄沒說話,這人他不認識,但姓蕭便是梁國帝室。
他是魏使,剛剛到建康下榻,這人就這麼快來私下拜訪,也太心急了。

  “不見。
”果斷吩咐。
又加了一句,“說我路途勞累,已經睡了。

  崔季舒看看天邊還未落的夕陽,覺得這個理由有點勉強。
但這種婉拒也總比直接一口拒絕要好。

  “這個蕭譽是故太子蕭統的嫡長子。
之前因為故太子殁了,梁帝未擇立太孫而立了如今的太子,蕭譽頗有微言。
後來梁帝百般安撫,總算是安靜了。
這人也就此不再提前事。
”崔季舒把自己知道的給高澄講了講。

  這樣的人在這個時候更不能輕易見了,高澄沒說什麼,讓崔季舒快去回複。

  “引商刻羽,雜以流徵”,侯景本來就不懂音律,更不懂這樣的典故,格外不懂什麼叫曲高和寡。
他在都亭驿中所居之處題名叫作“聲刻羽”,這讓他格外不解,當然也沒有那個耐心去細想。

  倒是臨賀郡王蕭正德很得意這個題名。
皇帝蕭衍好音律,這個題名正是投其所好。
蕭正德是梁帝指派了專門管理魏使住行之事的專差,這正好給了他一個便利,讓他可以随意出入都亭驿,也就随時可以見侯景。

  河東郡王蕭譽吃了閉門羹,很快離開了都亭驿。
這事發生的同時,蕭正德和侯景就已經知道了。
聲刻羽也是一幢金碧輝煌、丹塗彩繪的樓閣,飛檐卷翹、上下數層,很符合它的名字,好像把流動的聲律形象化了。

  把來禀報消息的人支使了出去,關嚴實了門,蕭正德笑得幾乎要喘不上氣來了。
其實連侯景心裡有時候都瞧不上這個所謂的“大皇子”臨賀郡王這麼沉不住氣,一喜一怒都要急不可耐地馬上表現出來。
不過這其中的關系侯景還是有點不太明白。

  “這個大郎,真是耐不住性子,心急亂尋人,怎麼什麼人都要拉攏?
”蕭正德給侯景解釋了蕭譽的身份。
“父皇未擇立故太子之子為太孫,損失最大的就是大郎,他是故太子的嫡長子。
懷恨在心,自然對得利最大的今太子不滿,除了父皇和太子蒙在鼓裡,幾乎是盡人皆知。
我倒沒想到他這麼有心機,竟然看準了魏使,想和鮮卑小兒結交。
”蕭正德啧啧歎道。

  侯景聽蕭譽原來是故太子的兒子,這個身份尚不放在他眼中。
他父親原本是儲君,但其父一死,他也等于再無緣于梁國皇位,恐怕再拉攏人也沒有用。
但他敢出奇招,就證明此人野心不小。
看來梁國内政還是真一潭渾水,内裡不知道有多少洶湧暗流。

  “大兄和他可有結交?
”侯景心裡隐約覺得此人可用,還是對他有些興趣。
高澄推出來,他正好拉過來試一試,就是真沒用再甩開也容易。

  蕭正德收了笑,想了想,“父皇再厚待他們也不過是看在故太子的份上,我自然和他們也沒有結交?

  侯景沒說話,心裡暗罵蕭正德短視。

  “不過,好像七弟和他還有些交往。
”蕭正德自言自語道。

  他說的“七弟”,是指梁帝七子蕭繹。

  梁國國都建康不愧是詩書文章繁盛之都。
入朱雀門就見國學,國學宏大氣派。
過國學左宗右社,再向北入宣陽門就進入了建康的宮室之中。

  這一天建康天氣晴朗,天空湛藍,一絲雲彩都沒有。
廣闊天幕之下,建康宮格外宏麗壯闊。
殿閣固然高大,但是每一處之間相隔甚遠,遙遙相望就顯得足夠廣大氣派。

  還未進入宣陽門就隐約聽到樂聲,再過南掖門之後樂聲從清晰到高聲震耳。
清商曲同北朝的梁鼓角橫吹曲不同,沒有金钲鳴角的粗犷倉涼,莊重清雅,但也威重無佻易感。

  清商曲在建康宮中繞梁作響,高澄以魏使身份身着大魏官服在梁禮官引導下一直行至太極殿。
太極殿外儀仗陳列,肅穆嚴整。
百官服飾隆重周全鹄立在兩側。
數不清的人,個個都把目光放在魏使一行人中最顯眼的高澄身上。

  侯景以副使身份跟在高澄身後緩緩禹步而行,一樣是官服在身。
他非常敏感地注意到梁國官吏中有許多人盯着他訝異進而露出一絲嘲笑。
他一定沒看錯,這讓他極為難堪。

  跛足并不是他的錯,在魏國他幾乎忽視淡忘了這件事。
因為在大魏沒有一個人敢公然嘲笑他,哪怕是真正的一國主宰大丞相高歡不會、也不敢拿這個和他開玩笑。
就是此刻走在他前面的那個鮮卑小兒也不敢。

  在建康宮中,這些官階甚低的官吏,居然敢公開譏笑他。
侯景心中火冒三丈。
别無施處,他隻能極力隐忍住,然後盡量放緩放松走路的姿勢,希望能讓他的步态看起來正常一些。

  然而,正因為做作太過,反倒更引人注目,梁吏中竟然有人公然笑出聲來。
那些低級文官,站在殿外此刻抱得就是看熱鬧的心态。
他們并不懂兩國之間的形勢,也不像武官一樣了解以往兩國交戰之中,侯景作為北朝将軍在南朝行伍中所傳的威名。
他們重門第,重容貌,侯景一樣都沒有。
他是個靠自己在夾縫中從底層鎮兵奮臂而起,九死一生攀附權貴甚至見利忘義才有了今日高爵顯宦的大魏重臣。
而這些靠出身、靠詩文就可以輕易坐等,得到官爵的梁吏,也敢嘲笑他?

  更讓侯景懷恨在心的是,他發現,這些南朝人,即便是嘲笑也不會把注意力長久放在他身上。
他們的注意力都在他前面的正使,那個鮮卑小兒的身上。
甚至能聽到他們啧啧稱奇。
少年宰輔,掌國權臣,又姿儀美麗得絕無僅有,正步态娴雅、神氣平和、鎮定自若地向前而行。
他那旁若無人的樣子和盈盈公府步,将侯景比得幾乎無地自容。

  太極殿建在數十丈高台之上,長長石階迤逦拖延而下,一直延伸到高澄面前。
擡頭仰視,宮殿像是建在天空裡的雲端上。
五色斑斓的強烈色彩在陽光下格外奪人眼目。

  高澄一步一步走上石階。
他雖然是第一次以魏使的身份到建康,進入梁國的建康宮,但是此刻心頭沒有一絲慌張,隻覺得肩頭沉甸甸的。
他是魏使,整個大魏就扛在他的肩頭。
這時沒有你死我活的戰陣,沒有犬牙交錯的疆界,沒有你争我奪的内政,好像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的大魏應該有個太和利貞的天下,生民為社稷之本,不以生民為念,永遠都不會有他想的天下大同。

  高高在上,立于太極殿前,高澄忽然止步回首,向着遠處的宮門外眺望,隐約可見長江故道。
梁國百官不知道這位北朝權臣此時的心境,帶着重重猜測的心思擡頭仰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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