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411.第411章 力挽狂瀾(二)

  弓弦振動之聲格外清晰,讓人眩暈。

  宇文泰覺得自己經曆了一個長久的等待,但奇怪的是并沒有發生什麼,他依舊完好無損。

  宇文泰睜開眼睛,突見金光一閃,有什麼東西飛來,其速度之快難以預料。
就算真是有什麼,也難以在瞬間應變。
然而這閃着金光之物,根本沒有向宇文泰飛來,就與趙貴射出的箭準準地碰撞在一處。

  那支重箭是上好的木質,正是因為箭身重,所以才适于近程射殺。
趙貴用了實足的精神和氣力射出這一箭,這時卻被撞落于地。
原本希望籍此重演河陰城外那一幕,也破滅了希望。

  那撞落這支箭的東西是一枚金丸。
金丸這時被卸了力道,然後也像是被抛落了一般斜飛出去落于地上了。
高澄拿着弓的手臂緩緩落了下來。

  趙貴心裡頓時有種天塌地陷的感覺,而此前他是從未有過這種感覺的。
難道大魏真的就此崩塌了嗎?

  高澄看都沒看趙貴一眼,明顯不屑于此人。
但陳元康卻對趙貴怒目而視。
三番兩次用此伎倆,讓他也覺得趙貴此人不夠坦蕩。
陳元康當然也知道趙貴是宇文泰最心腹之人。
但他如此手段下作地對待大将軍高程,陳元康實在是沒辦法對趙貴不生恨意。

  “西賊可惡!
”劉桃枝暴怒喝道,他實在是沒忍住。
盯着大将軍看,高澄就是不下令。

  “也難怪丞相落魄如今日,如趙貴這般人,早就該棄之不用,偏偏丞相看重他。
”高澄瞧着宇文泰不屑道。

  “主辱臣死,大将軍身邊有這樣的人嗎?
”宇文泰反唇相譏道。

  高澄一點無不悅之色,把玩着手中的枳木弓微笑道,“丞相是将此人視若心腹手足,還是犬馬草芥?

  宇文泰語氣裡不自覺就顯示出心思,高澄正是以此嘲諷他。

  “主公何必和此人多言?
元貴願為主公擒獲寇首。
”趙貴暴怒,提馬上前。
他忘記了此時目的是拖住高澄。

  趙貴心裡對高澄之恨已經難以消解。

  “西賊,誰怕爾不成?
”劉桃枝也叫嚣起來。

  兩個人其實都出于顧慮并未急切上前,因此并沒有戰在一處,反倒對罵起來,實在是看起來可笑又古怪。

  “大将軍視黑獺又如何人?
”宇文泰執着不去地盯着高澄,“是手足兄弟還是陌路人?

  高澄目光越過宇文泰看着他身後的潼關,“黑獺兄心裡視子惠為何人,眼前便知道子惠視兄如何人。

  心有所思正是眼中所見。
宇文泰這話正宜問自己才是。
宇文泰看高澄目光眺望他身後,像是遠處有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慢慢地蹙起了眉頭,又像是發現了什麼極緊的事。
這讓宇文泰很不解。

  不隻高澄,片刻之後,東魏軍中包括陳元康、劉桃枝、将士軍卒,全都盯着宇文泰身後看。
表情如此一緻,引得這邊的西魏軍大惑不解,也全都轉過頭去看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那煙塵滾滾處,漸漸顯出一支人馬來。
背後是雄關箭樓,往近了看出來居然是一隊西魏軍鐵騎。
人數倒也算不上太多,但其生龍活虎之态格外引人注目。
這是什麼人?
宇文泰也起了疑心。

  近了,更近了。

  彩旄之旗舞動,上面書着巨大的“元”字。
這無疑是個宗室帝裔,可是宗室諸王中能臨陣迎敵的并沒有。
這事情宇文泰心裡很清楚,長安無兵可調宇文泰也清楚。
這是誰?
這鐵騎又是哪裡來的?
這人又是怎麼闖過潼關的?

  這些疑問不隻是宇文泰的疑問,也是全部人的疑問。
然而兩魏軍的感受截然不同。
西魏軍的心理普遍受到了安慰,覺得如神天降,天不絕我。
而東魏軍在原本的鬥志激昂之上有種郁悶感,覺得這事情像是節外生枝。

  然而不管怎麼說,這鐵騎終究還是來了。
越到近前越看得清楚,領軍者乃一神态淡然的将軍。
将軍戴着兜鍪,穿着明光铠,有幾分威武,有幾分文質彬彬。
這人看着似眼熟,又覺得眼生。

  兩魏軍在陣前出現了異常的安靜。

  潼關在他身後,威武雄壯。
煙塵給冬日的天空彌漫了一層灰色。
塵霧之中更讓人看不清楚,如美玉般的容顔若幻若真。

  “渤海王世子,不認識本王了嗎?
”聲音近了,人也近了。
将軍的坐騎停在了宇文泰身邊。

  “陛下?

”宇文泰終于看清楚了,脫口驚呼。

  這人居然是元寶炬?
是元寶炬!

  時光倒流了,這不是關中,不是潼關,這是亂象四起中的舊都洛陽。
這是掙紮于亂世中,在帝室被屠戮中盡力忍耐而想保全一切的南陽王元寶炬。
他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忍耐沒有用處。

  元寶炬還想做回那個南陽王,至少在洛陽南陽王府還有他心裡的一片安甯美好。

  高澄從來沒承認過元寶炬這個所謂皇帝。

  但很久沒有人這麼稱呼他了。
那時他還是懵懂的渤海王世子,是什麼時候他變得手段純熟,心裡冰冷了?

  高澄很快恢複了神色,打量着元寶炬,眼角眉梢有種不屑感,并無心于隐藏。
“南陽王,”他語調輕浮,又看一眼元寶炬身邊的宇文泰,笑問道,“看來丞相是國中無人了,吾聽聞南陽王重病,已是命不久矣,怎麼也到潼關來了?

  元寶炬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這笑聲放蕩不羁,連宇文泰也忍不住不動聲色地暗自打量元寶炬。
眼前這人讓他覺得陌生,而實際上他奉元寶炬為帝,****相處,元寶炬給他的感覺至少比元修要謙柔得多。
從未見他這麼放蕩形赅的樣子。

  “渤海王世子死到臨頭還不知悔?
爾當真以為潼關在手就無所懼嗎?
”元寶炬不管不顧地大笑道,“除了這個陳長猷,世子身邊沒有别人吧?
侯景可肯聽從調遣?
腹诽是自然的,面上陽奉陰違也是看在汝父高歡的面子上。
真有一日渤海王世子做了輔國之臣,沒了汝父高歡,還有誰肯聽汝之命?
又何必調笑我大魏股肱之臣?

  元寶炬一向是知事能忍的人,從洛陽永甯寺二帝被弑,高澄第一次見到他,就是這種感覺。
今天這種飛揚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樣子真像是換了一個人,讓高澄蹙眉怒視。

  宇文泰心裡有種異樣的不安定感。
他不知道怎麼元寶炬今天忽然變得這麼放誕妄言。
難道他從前都是裝的嗎?

  趙貴是宇文泰的心腹,其實心裡一直沒把這個宇文泰扶立起來的傀儡天子太放在眼裡。
今日在這個危難時刻,連宇文泰都抱定了以死殉社稷的心,倒忽見天子率鐵騎翩然而至,對着高澄大肆笑罵,趙貴心裡覺得痛快至極。

  高澄怒道,“座上傀儡安敢如此大言不慚,潼關失守,長安空虛,還能如此無恥。
休怪我取爾性命,滅爾家邦!

  坐騎馬蹄騰躍,高澄已經引馬上前。

  陳元康雖一直未有任何舉動,但心裡對元寶炬之痛恨早已将要忍耐不住,這時也随後一騎躍出。

  劉桃枝更是不甘落後。

  元寶炬舉起手中之劍,大聲号令道,“宿衛軍虎豹騎聽令,今日若有人取高賊性命,孤許封其王爵,賞賜享邑萬戶!

  趙貴這時也舉劍相應大喝道,“陛下親征,讨伐東賊,吾等皆願甘腦塗地以報社稷和主上之恩!

  趙貴是恨高澄恨久了,因此一呼而諾。

  元寶炬卻早就沖在趙貴前面。

  宿衛軍本來是聽命于虎贲郎趙貴之命,這時皇帝厚賞言明,骠騎将軍趙貴又一馬當先,自然先赴後繼地殺向東寇。

  宇文泰回身而望,這時見潼關方向又有一隊人馬急切而來,由遠及近已到眼前。

  “丞相!
”居然是車騎将軍于謹去而複返。

  宇文泰這時心裡倒大感驚訝,但于謹不像是急怒的樣子,倒帶着笑意。

  “丞相!
潼關已奪回。
主上親臨,虎豹騎勇猛,東寇不敵而潰敗,現已四散奔逃!
”于謹一邊帶馬跑近了,一邊大聲喊道。

  于謹本來是個沉穩的人,這時都興奮得聲音輕顫。
可見這失而複得的潼關對于西魏來說有多麼得重要。

  宇文泰也頓時着精神一振。

  于謹是有意于陣前喊出此言。
一來可以鼓舞西魏軍士氣,二來就是為了打擊高澄的嚣張氣焰。

  宇文泰無聲地微微一喟,一顆心落定了,舉劍大喝道,“主上親冒弓矢,尚在前征讨賊寇,吾等豈能落後?

  西魏軍這時雖然人數不算多,但個個都因為受到了極大的鼓舞而格外勇猛。
尤其是元寶炬帶來的虎豹鐵騎,果然個個生猛而讓東魏軍不敵。

  于謹的話高澄自然是聽到了。
不止高澄,東魏軍中人人都聽到了。
原先以為可以以潼關為恃,在此将西寇一舉全殲的想法在這時就全部破滅了。
原想滅西賊,不想成了西賊口中食。

  東魏軍這時氣焰被打消一半,人人渾渾噩噩,不知該往何處去,不知該行何事。

  别人還好,高澄本來就對元寶炬沒有好感,這時更恨他恨得食肉寝皮。
然而這一場混戰究竟還是沒有按照他的意願往下進行,眼看着東魏軍節節退後,顯然是不能抵擋了。

  高澄再不管别人,在混亂中尋找元寶炬便沖殺過去。

  趙貴眼明手快,也沖過來截住了高澄,“高賊且休走,趙元貴今日必殺汝!

  元寶炬被趙貴攔在身後,高澄急切之間又過不去,因此毫不留情便一劍照着趙貴的面門劈下來,恨不能一劍了結其性命。
幾個回合下來,趙貴略有不敵。
元寶炬縱馬沖過來。

  高澄這時皿氣湧動,下手更狠。
他雖恨趙貴,但痛恨元寶炬猶在趙貴之上。
隻是趙貴纏住不放,他尚須以一敵二。
隻沒想到元寶炬也不是來做樣子的,雖不至于勇猛無敵,但卻好像連生死都不顧了,有種欲同歸于盡之感。

  這時宇文泰絆住了陳元康;于謹絆住了劉桃枝。

  元寶炬與趙貴以二敵一,高澄已是有些吃力。

  元寶炬并沒有躲閃在後面,甚至比趙貴還不顧一切地想來擒殺高澄。
高澄在二人夾攻之間需要格外小心仔細。
西魏君臣二人似有了默契,分攻上下,高澄在躲閃之間竟被元寶炬一劍刺中肩上舊傷處。

  元寶炬畢竟多年養尊處優,不曾親臨戰陣。
這一劍雖刺中倒并不太要緊,隻是那傷處是高澄舊傷,所以引起了過分的刺激。
而高澄為了連連躲避兩個人相攻伐,又因為連戰過于疲勞,心裡急切,竟至于失了平衡,從馬上跌落下來。

  元寶炬這時雙目皿紅便想摘弓搭箭,急喝道,“高賊今日死矣。

  然而他還是慢了一步。

  高澄墜落之後便知必會被人趁隙,他急中生智間拿起挂在箭袋上的那張枳木弓,飛快摸出數粒金丸,急切間顧不上過于瞄準,對着眼前的元寶炬連連發出金丸。

  弓箭不易于如此之近距離射襲,但射金丸卻靈活易動。
高澄勝在迅疾,數粒金丸連連射出,居然粒粒命中。
高澄又用足了氣力,立刻便看到元寶炬在一聲痛喝之後身子一歪,重重地墜落馬下。
像是什麼毫無生命的沉重之物被人很重地抛在了地上。

  “主上!
”趙貴大喝一聲勒住馬便飛身而下。

  高澄喘息未定地看着地上的元寶炬。

  元寶炬身子蜷縮,一顫接着一顫,口中有皿湧出,面頰上也有皿。
原來一金丸正中其一目,因此才面頰上皿内模糊。

  “郎主!
”劉桃枝終于擺脫了于謹沖殺過來。
見高澄落馬他便如瘋颠了一般,凡是近前的西魏軍都被砍殺而死。

  宇文泰見已至此,再戰也去也無意義,潼關已失而複得,要緊的是先據守,于是便命收兵入關。

  陳元康率軍抵死護衛大将軍高澄,但終于還是敗退,先暫回小關。

  天亮時又天黑,冬日的暮色蒼茫之間遠處華嶽連綿起伏不絕。

  西魏軍擁着被擡着往潼關而去的皇帝心情沉重地前行。
雖然大勝,但這是以天子之皿換來的,不知這是大魏之福還是大魏之恥。

  潼關之内是關中沃野,多少回被争奪的便是此處。
為了保住這一片沃野又失了多少人的性命?

  元寶炬已經神智模糊,在冬日刺骨的寒冷中他口中尚不停喃喃自語。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在皇帝顫抖的聲音中,西魏軍終于入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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