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59.第59章 :幾番風雨定乾坤(下)

  宇文泰卻面上無一絲笑意,淡淡道,“有我宇文泰在,休要染指關中。
”他語氣雖淡卻不容質疑。
侯景聽他聲音森然刻骨一般的冷冽,愈發覺得棘手,後悔不該來長安。

  宇文泰卻做了個“請”的手勢,轉身向裡面走去。

  侯景看他背影不疾不徐,極是鎮定有度的樣子,自己心裡更覺不安定,跟上兩步喝道,“将軍!

  宇文泰止步回首看着侯景道,“此與公無關矣。

  時值近午,不知怎麼天氣又漸漸陰沉下來。
春日天氣多變,早上還是朝陽當頭明媚如夏,午間已是冷風盤旋又如冬至。
崔季舒見高澄蹙眉閉目斜靠在榻上便知道他又是舊疾複發,恐怕也是心火難抑。
此次來長安事情棘手,實在是不順利。

  午間膳食高澄淺嘗辄止,不止沒胃口,也覺得腹冷如冰,見飲食而反胃。
崔季舒急得如鍋上之蟻,正想出去找陳元康商量對策,忽然一侍兒從外面進來,手裡捧着一隻小巧可愛的青綠陶缽,從裡面升騰起如煙似霧的汽來。

  不隻如此,崔季舒隻覺得這侍兒一進來便室内飄香。
這香味清淡,熟悉又陌生。
高澄似乎也聞到了這香味,他睜開眼睛,坐直了身子,眼前如夢如幻。
似乎看到懷朔一望無垠的大草原,點燃的篝火,冒着白色蒸汽帶着奶香味的牛骨湯……忽然又仿佛回到洛陽,永甯塔、大魏皇宮、朝堂、渤海王府,多少皿腥的味道和悲辛無盡之情……

  高澄盯着侍兒手裡的陶缽忽然站起來,急問道,“這是什麼?
哪兒來的?

  侍兒回道,“驿主聞公子有恙,特命人送來藥膳。

  高澄沒說話,心裡将信将疑。
清苦的藥香味迂回悠長,還摻雜着些許谷物特有的甘甜。

  侍兒伶俐地放下陶缽,盛好一碗奉于高澄手上。

  “等等!
”崔季舒急忙喝住了。
可是下面的話還未說出口,高澄已經用手勢制止了他。

  高澄接了碗,碗裡湯水清澈,看顔色雪白淡紫,他竟然被引出了食欲,情不自禁地就舀了湯送入口中。

  崔季舒睜大了眼睛看着高澄,緊張到了極點。

  高澄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裡這碗湯上面。
他全神貫注地将一碗湯吃得幹幹淨淨,不但沒有反胃反倒覺得五髒六腑都徹底地變暖了,胃裡特别的舒服。
一絲淡淡的辛而微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似乎在脾胃間點燃了一種溫暖。

  “世子!
”崔季舒看他怔怔地出神,大聲喚道。

  高澄放下碗坐回榻上問侍兒,“這湯羹是誰做的?

  侍兒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一時語塞。
可是看他面上不辨喜怒又覺得心裡害怕,猶猶豫豫地回道,“是……是……驿主……”

  沒想到高澄“騰”地站起身來,上前一把拎住了侍兒的衣領大聲怒問道,“說,是誰!

  侍兒吓得大聲求救,高澄卻勒住了他的脖子似乎要将此人置于死地,并喝問道,“你說是不說?

  崔季舒也看驚住了,不知道高澄為何蓦然爆怒。

  這時外面忽然響起了陳元康的聲音,“世子,濮陽公侯景求見。

  高澄立刻安靜下來,他慢慢放開了手。
崔季舒心裡暗自松了口氣。
侍兒被扔于地上,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唯有暗自慶幸。

  高澄平定氣息神色鎮靜下來,看也不看那侍兒一眼,仿佛已經忘了剛才發生的事。
一邊向榻邊走去,一邊吩咐道,“請濮陽公進來。
”說着坐于榻上等待。

  片刻,果然見侯景進來,陳元康默然尾随于後。

  侯景進來隻見高澄神色安然坐于榻上,崔季舒侍立在側,再無别人。
而這兩個人的神色完全看不出來剛才發生了什麼事,侯景甚至懷疑自己剛才在外面聽到高澄爆怒的聲音是自己聽錯了。
剛要假意噓寒問暖幾句,高澄卻比他還快。

  “濮陽公辛苦,辛苦。
”高澄笑面相迎從榻上起身。

  “該當如此,該當如此,世子可大安了?
”侯景也立刻浮起滿臉笑意。

  “還好,還好。
公勞碌日久不得休息,今日天色已晚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高澄如此體貼,而且竟沒有問一句見宇文泰和元寶炬的事。

  “世子且容禀,”侯景示意高澄坐下,自己卻立于當地滿面愧色地回道,“出師不利,有負于大丞相和侍中重托。
宇文泰早知我忠心于大丞相,且與我并無甚私交,今日真是顔面盡失……”侯景似乎羞慚不已,說不下去了。

  高澄依然笑容滿面地看着侯景,卻一語不發。

  崔季舒和陳元康更不敢說話。

  侯景頓了頓又道,“關中失矣。

  高澄笑道,“濮陽公言之無理。
關中從來不是我等掌中之物,又何來的‘失’字?
關中在不在我等手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關中在誰之手。
賀拔嶽已死,事至今日濮陽公該當居功,不必愧悔。

  高澄從榻上起身,又走到侯景身邊,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坐下。

  侯景聽高澄說賀拔嶽已死,自己本該當居功,可是如今卻分明覺得是有把柄落入了高澄之手。
想起當日的種種暗示,今日看來,就是自己中了這個鮮卑小兒的圈套。
而今他倒推得幹幹淨淨。
心裡恨意更深,面上卻不露聲色,仍然愧悔滿面,隻道,“世子體諒。

  “賀拔嶽在日尚不敢分庭抗禮,更何況是宇文泰?
”高澄忽然又問道,“大行台沒說什麼嗎?

  侯景俯首聽他說話,聽到突兀有此一問,沒作答。
略一思量才明白,高澄問的是元寶炬。
忙回道,“關中盡在宇文泰之手,元寶炬傀儡耳。

  “那就好,那就好。
濮陽公早些休息吧。
”高澄笑道。

  眼看着侯景辭謝出去,安靜了片刻,陳元康方問道,“世子,我等豈不是無功折返?

  崔季舒卻歎道,“主上器重宇文泰,宇文泰真與主上一心嗎?

  高澄瞧着崔季舒笑道,“叔正兄目光甚毒。
”忽然,他收了笑,似乎想到了什麼,轉而向陳元康吩咐道,“長猷兄,遣人回都中向皇後問安,請殿下留意主上。

  夜色闌珊,崔季舒心裡有事睡不安穩,立于屋外廊下賞月。
無風無雨,夜空晴朗。
深遠而透徹的天幕之上繁星點點,微缺一抹的月亮不仔細看還是很圓,也很亮,正高高挂在遠處雲夢台直挑而上的飛檐角上。

  崔季舒忽然覺得月亮裡似有人。
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睜大眼睛仔細瞧:遠遠隻見月亮裡一個白衣女子長袖紗帛身姿翩翩。
這怎麼可能,他吃驚地盯住了月亮。
那白衣女子難道真是廣寒宮裡的嫦娥?
這一時,那白衣女子仿佛已降臨人間,從月亮裡降到了雲夢台的檐角上,纖弱輕盈得像柔韌的綿柳。

  還沒等崔季舒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那白衣女子已經從高高的雲夢台檐角上飛下來。
衣袂飄飄,臨風若舉,好像就是沖着他來的。
女郎頭發半束半散,發頂一枚亮閃閃的步搖,頸後散落的頭發被風吹得拂于肩頭、兇前,她真像乘風而來的。

  越來越近,崔季舒忽覺白衣女郎面熟,剛要驚呼,她已經視而不見地掠過他面前。
崔季舒轉身尋找陳元康及其部屬,又猛然煞住覺得不妥當。

  這時不遠處樹叢中的一個髡發男子将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黑暗裡,并未睡踏實的高澄覺得有異動。
雖然他并未起身,卻已經睜開眼睛。
他目光極其敏銳,立刻便看到窗上一個人影一閃而過。
急忙一躍而起,走到窗邊伸手推開窗戶即刻退後一步,大聲喚道,“陳元康!

  高澄話音未落,忽見一個白衣女郎從被他推開的窗戶斜飛而入。
還沒等高澄看清楚這人的面貌,他已經被白衣女郎拎住了後腰處的腰帶,然後又被她順勢一抄,就帶着他從窗戶飛出去了。
頓時,一股極淡的幽香浸透了他的思緒。

  崔季舒眼看着高澄頭發披散,僅着中衣被白衣女子帶走,消失在遠處雲夢台的後面。
他已經想起來了。

  這時陳元康已經趕來,看崔季舒竟還立于原地呆望着遠處,唇邊似乎還有淡淡的笑意。
再沖入閣内仔細尋找,世子早已不見,内寝窗戶大開。
陳元康急忙又奔出向崔季舒問道,“世子呢?
還不去找?

  崔季舒卻笑道,“不要緊,将軍不必焦慮,别壞了世子的好事,若是要把世子找回來才真要怒責将軍。

  陳元康半信半疑地看着崔季舒。
崔季舒左右看看,便俯于陳元康耳邊低語一陣。
陳元康顯然松了口氣,但也不敢大意,還是派人暗中守好了朝雲驿的各個出口,嚴密注視動向。

  而這一切都被樹叢中的髡發男子看得明明白白。

  高澄被白衣女子帶着飛行如風一般,瞬間掠過雲夢台。
女郎慢慢下降于雲夢台最高層,她足尖輕點高閣之上的尋杖欄杆,立于欄杆之上,卻甩手将高澄扔在了欄内窗外報廈中的地上。

  “舜華!
”高澄再也忍不住叫出這個在他心裡安睡到幾乎要被遺忘,卻一瞬間跳躍而出清晰無比的名字。
能這麼輕易地擄走他,又對他出手這麼重的人還能有誰?
似乎幾天來的郁悶在他心裡都一掃而空了。

  “唰”的一聲,眼前卻銀光一閃,剛半撐起身子正要一躍而起的高澄卻被對喉所指的劍又逼回地上,躺着一動不敢動,仰視着已從欄杆飛身而下,站在他面前以寶劍相對的羊舜華。

  他仰視着她。
羊舜華身後的天空高遠處,略缺的冰盤映襯着眼前白衣飄飄的她真如仙子。
她目中如冰看着高澄,隻冷冷道,“公主在裡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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