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傾墨這才覺得事情有些難辦,齊治這個老狐狸能在宰相這個位置一坐就二十餘年,憑的就是能揣測聖心,皇帝對他頗有偏愛,也是因為齊治這個人用起來的确順手。
許多事,許多不好面兒上挑明了說的事,齊治都能私下裡辦得妥妥當當的,這一點長處對任何人都很受用,哪怕是皇帝也有說不出口事兒不是?
比如,皇帝的确想把齊傾墨納入後宮,首先她長得的确很是美豔,當了皇帝的人總是想着這天底下的好東西都該歸他所有的,其次齊傾墨的身份極為特殊,做了皇帝的女人,就不怕她以後再生出什麼叛逆之心,鳳皿環也就安全了。
對于齊治來說,齊傾墨若入了後宮,他宰相之位更是錦上添花,憑着齊傾墨的身份要在宮裡混到個貴妃不是難事,而且相府裡頭還能少一位作對的人,更能讨了皇帝歡心,最重要的是,齊傾墨會很痛苦,也就報了之前那些新仇舊恨。
這樣一舉多得的行事方法,不愧是在官場浸淫多年的宰相大人才能使出的手段,輕輕巧巧地的一件事,就扭轉了局面。
齊傾墨的臉上依然笑意溫柔,但腦子裡卻在飛速地轉動着,後背不自覺的爬上了一層冷汗,這是她自重生以來,第一次遇上自己無可化解的局面,第一次覺得原來權力是如此好用的東西。
握在廣袖裡的兩手牢牢捏成拳頭,指甲都掐進肉裡,卻感受不到疼痛,齊傾墨看着齊宇滿面的病色,突然明白了齊治這麼做的真正原因。
齊宇活不長了,所以要趕在齊宇死之前把自己先弄死。
他們幾乎是把齊傾墨逼上了一條死胡同裡,她如果在皇帝開口後抗旨不嫁,那必然是一個慘死的下場。
而如果不抗旨,她怎麼甘心嫁進皇宮那種地方,跟一群女人鬥得死去活來隻為了一個自己完全不愛的男人?
而她還沒有狂妄自大到相信皇帝會對她寬宏大量,不計她抗旨不遵之罪。
要知道,是人都有尊嚴,而皇帝的尊嚴格外大些,在他的尊嚴之下,說一個“不”字就是死罪。
皇帝饒有興緻地看着齊傾墨,似乎喜歡上了這種貓戲老鼠的味道,齊治這件事,的确辦得漂亮。
别的且不提,後宮裡能多一個這樣年輕美貌的妃子,也是個樂事。
齊傾墨正努力想着斡旋之法,門外的太監幽幽傳來一聲:“皇上,三皇子求見。
”
皇帝目光一閃,說道:“讓他進來。
”
蕭天離笑容滿面,在這秋日裡頭倒像是一抹春風,令人覺得舒适溫暖,他一身黛藍色的衣服襯得他格外挺拔俊郎,信步走進淩風閣裡,有些訝異地看了一眼齊治他們,又奇怪地看着齊傾墨,似乎在問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
”蕭天離行禮之中,也透着說不出的風流,這個人天生便生得這樣風流。
“你有何事?
”皇帝目光微深,既不惱蕭天離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也未顯露出對蕭天離這個三兒子格外的好感。
蕭天離大大方方站起來,先是朝齊傾墨深情一笑,齊傾墨心頭閃過一絲明悟,似心有靈犀一般,看着蕭天離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麼。
隻是蕭天離,這樣做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而後便聽到蕭天離開口說道:“父皇,兒臣今日來,是向父皇求旨,求您将齊家小姐許配于我的。
”
這便是像在烏雲密布的城頭陡然落下了一記驚雷,原本城頭上的人們還是隻是各自懷着心思猜測着這雨點幾時落下來,突然這驚天裂地的一聲雷響,炸碎了剛才全部看似平靜的風雨前夕。
齊治和齊宇臉色一變,不知道蕭天離怎麼會挑在這種時候出來,讓一切功到垂成。
尤其是齊宇,臉色已經十分難看,如果不是當着皇上,他隻怕真的忍不住怒火揮拳而上了,一次又一次,都是蕭天離在壞事!
忽而他冷笑一聲,蕭天離一向小心謹慎,這一次為了齊傾墨不惜跟皇上暗中較量,簡直是在自找死路,既然這樣,也算是個不錯的結果。
皇帝則看上去淡定得多,轉動着拇指上的祖母綠扳指,淡淡地看着下面的一雙人兒,似笑非笑,這倒是有點意思了,自己這個一向沒個正形的三兒子,竟然為了紅顔不惜闖深宮?
齊傾墨腦子裡有片刻的混亂,連眼神也難得的慌亂了一下,看着蕭天離的時候臉色悲怆,在無力抗拒絕對的權力的時候,她屈辱地選擇妥協于現實。
理智中她很清楚蕭天離是收到了風聲,才趕進宮來替自己解圍,但是用這樣的方法,卻令她一時難以接受。
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嫁給蕭天離。
屋子裡的氣氛古怪得令人覺得十分壓抑,蕭天離笑容明亮,甚至還帶着幾分不好意思地羞意,對着皇帝說道:“臣其實早已對傾墨情根深種了,但怕傾墨于我無意,故而一直不敢提起此事,但看傾墨前兩日受盡委屈,兒臣實在不忍心讓她吃苦,所以兒臣鬥膽,求父皇賜婚。
”
說着他拉着鵲應跪下來,尚未回過神地齊傾墨由着蕭天離覆住她的小手,從他掌心裡傳來的力量莫明讓人冷靜。
齊傾墨不擅表達,任由着自己的小手包裹在蕭天離的大手裡,卻說不出一句動情的話。
齊傾墨很明顯地摸到蕭天離掌心中一片濕滑,那是緊張的汗水。
不能怪他緊張,作為兒子,他在跟父親搶女人,作為臣子,他在跟皇帝搶女人,一個不慎,就是滔天大罪。
看着蕭天離的側臉,微微上揚的嘴角有一絲牽強,近乎完美的側臉輪廓分明,甚至可以看清他長眉處根根分明的眉毛,還有纖長眼睫的細微顫動,偶爾滑動一下的喉結昭示着他内心隐隐的不安。
強行壓下全部其它的心思,此時齊傾墨隻有一個想法,今天他們兩個一定要活着走出這裡!
反手相扣,緊緊握住蕭天離的手掌,反倒令蕭天離微微吃驚了一下,他來此,最怕的不是皇帝不肯賜婚,而是齊傾墨不肯嫁他。
隻見齊傾墨緩緩叩頭:“多謝哥哥與父親一心替我着想,隻是我心中早有所屬之人,還望父親成全。
”
齊宇臉色難堪,強自鎮定問道:“往日裡倒從未聽妹妹提起過。
”
齊傾墨一笑,将那些慌亂的情緒輕輕掩好,溫柔說道:“父親與哥哥事務繁忙,哪有時間聽小妹說這些女兒閨中話。
”
“不知你心上人是哪一個?
”齊宇的這番話已是多餘,眼前所見不已經是明擺着的答案了嗎?
他故意這麼一問,不過是為了逼得齊傾墨親口說出來,然後看皇帝是何反應。
他料定,皇帝對于蕭天離突然橫插的這一杆萬分不滿。
“自然是三皇子殿下。
”就算是看穿了齊宇的打算,齊傾墨也沒有别的更好的辦法,隻能從容說道。
齊傾墨已全然進入了角色,一心一意強迫自己想着,自己是心甘情願要嫁給蕭天離的,隻有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說服自己,她才能把這場戲圓滿,才能保往自己跟蕭天離的命。
她不會入宮做皇帝的妃子,也不想死在這裡,所以為了活下去,她舍得讓自己豁出去!
蕭天離知道齊傾墨心中所想,甚至有一絲感動,齊傾墨至少在這個關頭,是願意與他站在同一戰線的,兩人目光相接,一片清澄,都有将自己性命拿出來擰在一起,同死共死的味道。
這種感覺,蕭天離很喜歡。
衆人不約而同地看着皇帝,等着這個手握生殺大權,擁有這天下最大權利的人發話,他一句話,便能決定齊傾墨和蕭天離這一對敢暗自忤逆他的人的死活。
有時候人的命多輕賤,别人的一句話,就能決定你的生死。
一切都還有機會的,皇帝還沒有明确地說出要将她納入後宮的話來,隻是有這個想法。
蕭天離趕在了皇帝說出口之前把這個想法堵死在皇帝心裡,這就是轉機。
雖然這麼做無異于虎口扒牙,但蕭天離怎麼可能甘心眼睜睜看着齊傾墨被他的皇帝父親收入後宮,從此朱牆深閨一生?
哪怕是有可能賭上性命賠上前程陪齊傾墨這樣瘋一把,又有何不可?
良久的沉默,蕭天離覺得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大殿上安靜得落針可聞,幾人的呼吸或綿長或急促,輕輕地萦繞在殿上,都在等着皇帝做着最後的決定。
“你……真的喜歡她?
”皇帝許久過後,才緩緩問到蕭天離。
皇帝的話是問的蕭天離,但卻在齊傾墨心裡蕩起了漣漪,那些若有似無的情懷,似真似假的感情,在這大殿之上,皇帝眼下,真的能得到真實的答案嗎?
目光微微一暗,齊傾墨自嘲自己想得太多,蕭天離今日能為她走進這淩風閣,從皇帝手中搶人,就應該要心懷感激了,卻還在此時渴求更多,未免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