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南下三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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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元二十年春,原本如一潭死水般的江東,竟變得喧鬧起來。
也不知怎的,一向得過且過的會稽王忽然高調起來,大肆鼓吹北伐。
司馬道子上書自請北伐,引得朝野内外一片嘩然。
原本衆人以為司馬道子喝酒喝糊塗了胡言亂語,殊料隔天他竟又上書請求北伐,且還拿出了具體方略。
如此一來,朝野上下再不敢等閑視之。
不過,讓衆人感到疑惑的是,一向以昏庸聞名的會稽王,怎麼一下子想起了北伐?
原本天子便十分忌憚會稽王勢大,如今又擔心其北伐成功。
到時會稽王的功勞、勢力、影響豈不更大?
誰還能控制得了?
即便會稽王出身皇室,司馬曜恐怕也會寝食難安。
于是乎,天子暗中指使一衆黨羽在朝堂上大肆攻讦會稽王,反對北伐。
王珣、徐邈等朝臣說什麼的都有。
其中王珣口若懸河地引經據典,将桓溫、庾亮等北伐失敗例子拿出來,作為反對北伐依據。
不過,這一次天子顯然低估了司馬道子決心。
不!
準确來說,低估了司馬元顯決心。
眼看司馬道子将被朝野上下吐沫星子淹死,天子正要一鼓作氣重擊會稽王時。
司馬道子給反對派們來了一記重擊,他把劉裕、河西擡出來做擋箭牌。
通過劉裕介紹,朝野上下對河北局勢有了清晰認知。
讓反對派所謂的胡虜強大、不可力敵的論據成了笑話,王珣、徐邈再不敢叫嚣。
在描述中,河北就是一塊肥肉,張口就能吃到。
為了保證肥肉不咯到牙齒,司馬道子還提出聯合河西一同出兵。
如此一來,朝野上下風氣大變,各個群情激昂,
别看一開始幾乎所有人都反對北伐,那是因為他們看不到好處。
如今曉得此次北伐不僅沒什麼風險,反倒又可能獲得巨大成功。
于是,一些反對者為了從中牟利,紛紛改弦易轍,投入到支持行列當中。
面對滔滔大勢,天子司馬曜哪怕再不情願,也不敢駁斥衆人。
北伐被通過後,氣憤難平的天子派人私下裡調查,發現河西竟與會稽王有勾連。
當即天子勃然大怒,将劉穆之召來問話。
劉穆之見到天子後,立馬擺出一副受害人模樣,暗示自己是受了會稽王逼迫,才不得不答應出兵配合。
天子轉念一想,才想起河西境内将有天災爆發,這才恍然大悟。
河西沒跟會稽王攪和在一起,讓天子放下心來,轉而向劉穆之詢問河北情況。
後燕将與北魏開戰,不是什麼機密,北方各勢力幾乎人盡皆知。
接下來,劉穆之便将魏燕兩國紛争一五一十告之天子。
司馬曜聽完後若有所思,他之所以反對北伐,是不想讓司馬道子立功。
隻是如今看來,北伐已不可阻擋,既如此他為何不能從中分一杯羹?
再說,他一向自诩為中興明君,今見北方有便宜可占,不由也對北伐來了興趣。
翌日朝議,天子司馬曜罕見地對司馬道子提議表示了支持,震驚了朝野上下。
這是主相之争爆發以來,司馬曜與司馬道子首次達成一緻意見。
如一次來,朝野上下對北伐一事再無異議,唯一一點争論便是誰來任北伐主将。
不過,這事跟劉穆之沒啥關系。
等事情告一段落,他終于能離開建康,啟程前往三吳購糧。
……
三吳,一般合指吳郡、吳興郡和會稽郡,是江東最繁榮之地。
時下雖是初春,但是人走在野外依然感到冷風刺骨。
馬車上,劉穆之靠着窗戶,任憑寒風吹拂着長發。
“休之啊,你可了解三吳之地?
”
“三吳?
”司馬休之眉頭一皺,低頭陷入沉思。
“三吳乃江東世家彙聚之所,像江東二豪(義興周氏、吳興沈氏),吳郡四姓(顧陸朱張),會稽四姓(虞魏孔謝)等世家,世世代代居住在三吳,勢力之強連朝廷也奈何不得他們。
”
“當年沈充附逆王敦,若不是他自己倒黴,被吳儒诓騙害死,說不定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
“即便如此,吳家也沒受什麼懲罰,他兒子長大後替父報仇,親手滅了吳家。
”
“再說義興周氏,周玘、周勰父子也先後密謀叛亂,結果事洩後屁事沒有。
”
“而朝廷之所以不敢重懲沈、周,正是忌憚兩家族望。
”
“義興周氏及吳興沈氏,号稱二豪,甚至有‘江東之豪,莫強周、沈’之說。
”
“不過,由于周氏、沈氏多次涉入了政治風波,與朝廷關系不睦,逐漸被吳郡四姓超過。
”
“右司馬若想達成大都護心願,必先取得當地豪強諒解,不然……”
司馬休之揉揉被風吹得有些冰冷的臉頰,繼續道:“除此之外,天師道又是一股強大勢力。
”
“不僅普通百姓信奉天師道,一些世家子弟也是孫泰信徒,如會稽内史王凝之。
”
“另外,天師道手中有許多海船,右司馬若想得到海魚,還得依靠天師道漁民。
”
聽了司馬休之介紹,劉穆之不僅有些頭疼。
三吳局勢之複雜,完全超乎他想象。
“以休之之見,我們應該先去拜訪誰?
”
“回大人,雖然世家、天師道勢力強大,但屬下不贊同先去拜訪他們。
”
“不然,會讓兩大勢力以為河西有求于他們,他們很有可能會獅子大開口。
”
“大人可先去拜訪吳郡太守袁山松,此人乃尚書郎袁喬孫,出身陳郡袁氏,祖上數代為高官。
”
“袁太守一不是本地世家豪強,二也不是天師道信徒,勢力相對弱小,也容易被我們說服。
”
“然後再由袁太守去疏通吳郡世家,先拿下吳郡,站穩腳跟再談其他。
”
“嗯,言之有理。
”
劉穆之微微颔首,在心底暗暗叨念了一下袁山松這個名字。
拿定主意之後,劉穆之當即下令轉道南下吳郡,前往滬渎壘(今上海市闵行地區)拜訪吳郡太守袁山松。
走在路上時,劉穆之又向司馬休之打聽了一下袁山松喜好,得知袁山松少有才名,博學能文,善音樂。
衆人一路縱馬飛馳,翌日午後順利到達滬渎壘,劉穆之命人拿着大都護拜帖進了壁壘。
……
劉穆之南下三吳引起不少人關注,其中會稽内史王凝之也在打聽河西人行蹤。
王凝之乃書聖王羲之次子,中書令王獻之哥哥,王神愛的二伯父。
他并非是一個才華高妙的人,也不是魏晉風流的代表者。
哪怕與其他弟兄相比,也隻能算是平庸者,考其一生,更是迂腐無比。
曆史上,孫恩作亂,率軍攻打會稽。
作為會稽太守王凝之不僅不組織軍隊守城,居然還死活不相信跟他一樣信仰五鬥米教的孫恩會謀反!
直到叛軍兵臨城下,他才不得不相信。
然而更讓人哭笑不得是,王凝之踏星步鬥,拜神起乩,說是要請下鬼兵幫助守城。
結果城池被攻破,害得一家老小與他一同遇難。
王凝之最為有名的一件事,恐怕是娶了才女謝道韫為妻子。
而謝道韫在面對虎狼叛軍時,比她丈夫王凝之強多了。
她一介婦人手持利刃而前,凜然面對殺人魔王孫恩。
孫恩也不由得為之心折,竟不敢傷她。
而當孫恩要殺她的外孫劉濤時,謝道韫亢聲而辯:“事在王門,何關他族?
”
“此小兒是外孫劉濤,如必欲加誅,甯先殺我!
”
說話擲地有聲,叛軍為其所懾,最終王家隻有謝道韫與外孫兩人幸免。
此時在會稽郡山陰縣城内,太守王凝之正在王府後院擺弄道器,研究道法。
魏晉時期,随着玄學興盛,道教也跟着發展起來,除了一些道教世家,還有不少豪門權貴子弟崇奉道教。
若丈夫隻是與天師道往來密切,謝道韫估計也頂多發發牢騷。
但眼下丈夫竟要替天師道出頭,找河西人麻煩,這就不能不引起她警覺。
謝道韫并非一般女子,可以說是才高八鬥,她從中嗅到了一絲不尋常氣味兒。
劉穆之南下三吳不過是為了購買糧食,與天師道有何幹系?
孫泰為何吩咐丈夫尋河西人麻煩?
其中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陰謀?
看着像傻子一樣被人利用的丈夫,謝道韫不由面露苦澀。
再怎麼說她也不過是婦道人家,不好直接幹涉丈夫決定。
想到這兒,謝道韫強按内心不快,貌似無意地問:“王郎,聽說前幾日你專門給會稽大族去信,不準他們賣糧食給河西,這是為何?
”
王凝之不緊不慢的轉回頭,淡淡道:“為夫自有打算,令姜,你一婦道人家,這事就不要過問了。
”
“你……”
謝道韫恨地差點兒咬斷銀牙,暗道:“我不管行嗎?
!
再不管,你被人賣了還得幫人家數錢。
”
“那大都護威震北地,又是皇室女婿,背後有天子撐腰,你不過一小小太守,幹嘛非得跟人家河西過不去?
”
“再說人家隻想購買一些糧食,又沒得罪咱王家,您何必跟人家作對?
”
“哼!
怎麼沒得罪王家?
要不是那個大都護衛朔,神愛早成太子妃了,我王家也跟着飛黃騰達啦。
”
看着一臉忿忿不平的丈夫,謝道韫這才恍然。
怪不得孫泰書信一來,丈夫便屁颠屁颠地遵從照辦,原來裡面還有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