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初更,濮陽城中的田氏大宅。
陸仁以為濮陽田氏的現任當主田淑多半是個糟老頭子,卻不知田淑今年不過四十出頭,而且身長幾近八尺,相貌端正,保養得也非常之好。
而這個田淑雖然沒有什麼文武才幹,也沒什麼名望,因此不曾為官,但是其見風使舵、借機斂财的本事卻相當的出色。
前者呂布與曹操争奪濮陽,田淑借陳宮之計先倒向了當時占據上風的呂布一邊,和呂布拉上了點關系。
這樣一來不但使田氏在呂布對濮陽百姓橫征暴斂的時候避開了呂布的爪子,還暗中派人給極需錢糧補給的呂布軍兵“搭橋引路”,借呂布之手除掉了許多濮陽富戶,再把那些富戶人家的田産兼并入田氏。
如此一來隻在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裡,田氏幾乎成了可以獨霸濮陽的的豪族。
但是田淑并不是貪而無智的人,也老早就看出呂布這棵招風大樹絕對不能久依,不然接下來要倒黴的就是自己。
于是在曹操反攻濮陽的時候,田淑果斷的使用了“牆頭草”策略,幫曹操打開濮陽城門,讓曹操重奪濮陽。
然後再在曹操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痛哭上一番,說之前自己是迫于∫√,呂布的淫威而不得不從,過錯就全推到呂布的身上去了。
而曹操呢?
當時要急攻呂布不給呂布喘息之機,因此沒時間和田氏計較。
再者從局勢上來說,考慮到一些錯綜複雜的關系,曹操也不能和田氏計較。
舉個簡單點的例子,你殺了開城投誠的有功之人,那日後誰還敢向你投誠?
其實很多時候對于這些牆頭草,你是不得不允許其存在的,這是一種求存于世的無奈。
就算想拔草,那也得是要看時機而動的。
而現在的田淑如何?
用兩個字就能形容――得意!
借呂布的“亂”來兼并土地擴大勢力,再借曹操的“治”來名正言順的耕作這些兼并來的土地。
相信不出幾年,當這些土地給田淑帶來極大的收益的時候,田氏便可真正的獨霸濮陽,成為連官府都不敢招惹的大家豪族。
古時曾有這麼兩句詩,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而這十個字似乎就是眼下田淑的真實寫照。
濮陽城衆多的貧苦百姓正饑一頓飽一頓的耕作着農田,田淑卻在華堂大舍中左攬嬌妻右抱美妾,桌上是大魚大肉和美酒,廳中則是撩人的歌舞。
伸過一個長長的懶腰,田淑向一旁侍立的家仆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
“初更方過。
”
“已經過了初更?
”田淑探頭望了眼廳門,微微的皺起了眉頭道:“怎麼田高這小子一大早的帶人出去,卻到這時候還沒回來?
他去的地方不過離城三十來裡,并不遠啊!
去,差人去打探一下。
”
家仆領命離廳,隻是才出去沒多久便有門人急匆匆的趕入廳中道:“田公,濮陽令陸仁就在門外……”
“哦?
濮陽令陸仁?
他來了啊。
先請入客廳奉茶,我更過衣馬上就過去。
”
田淑的反應很平淡,似乎還有那麼點早就料到濮陽官府中人會來的感覺。
隻是門人的下一句話就讓田淑大吃了一驚:“田公誤會了!
他不是來登門求見,而是、而是要田公到門前去迎候,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
”
門人小小心心的道:“陸縣令的手裡好像提、提着田高的人頭,而且門外來了好多的兵馬!
”
“啊!
!
”
片刻之後,田淑趕到了大門前,隻見大門那裡燈火通明,卻是院外有大量的士卒在舉火而立。
大門前站着幾個人,站在最前面的兩個人,一個相貌與衣着平平,另一個則盔甲鮮明,臉上也盡是怒意。
田淑不認得陸仁,但看到陸仁手裡提着的人頭,卻也猜出這個看似平常卻站在最前面的人應該就是新任的濮陽令陸仁;而另一個盔甲鮮明的人,田淑卻認得是夏候敦,濮陽這塊地頭上握有實權和兵權的人,這可是他田淑得罪不起的主。
再一細看陸仁手中提着的人頭,借着閃動的火光,田淑馬上就看出這顆人頭正是他的族弟兼得力助手田高的首級,立時臉色大變。
不作他想,田淑趕緊上前跪倒向陸仁與夏候敦行禮。
你是豪族又怎麼樣?
人家帶了大隊的官兵突然圍過來,你敢有什麼動作馬上就動手開殺,你再有家丁家仆也來不及調動。
而田淑作為一根成功的牆頭草,第一要點就是要明白自己是處在什麼狀況之下,不能輕舉妄動。
“濮陽田淑,見過夏候将軍、陸縣令!
卻不知二位深夜帶兵至此且帶着某族弟首級是有何意?
莫不是田某犯了什麼夷族大罪?
田某一向奉公守法……”
“夠了!
”這是陸仁開口喝止住了田淑,再冷冷的瞪望了田淑數眼才問道:“這個被斬之人是你的族弟田高?
”
“正、正是!
”
“那好,我再問你!
我于去冬臘月時命人張貼在城中的屯田榜文,你可否知道?
”
“知、知道……”
陸仁猛然提高了音調喝道:“知道?
你既然知道,又為何直到現在的三月間才派人去收地?
而且一衆家奴個個都刀執刀劍,大有我不撤屯就用強之意!
還有,你的這個族弟田高竟然已知我是濮陽令還舉衆抗命,我都險些死在他的刀下。
若不是曹子修率衆趕到,隻怕被斬首之人會是我!
田鼠,你到底将官府政令置于何處!
?
”淑字同音叔,陸仁可不願叫這種人田叔,所以稱田淑為田鼠。
田淑心中暗暗一驚,猛然感覺到自己完全低诂了眼前這位之前沒什麼名望可言的陸仁。
事實上在漢末時期,衆多的世家豪族不斷的兼并土地、聚集人丁,發展自己的武裝力量,有了一定的實力之後早就不把官府放在眼裡,因此公然抗令,甚至是斬殺官員的事都屢見不鮮。
當然這些豪族也不是真的就一點怕的事都沒有。
簡單一點的來說,基本上就是小豪族怕大豪族,大豪族怕如荀氏、袁氏這樣的大世家。
而那個時期,許多比較有名望的人其實都是由大世家捧出來的,背後有大世家撐腰。
尋常的豪族因為擔心大世家的報複,對這一類的人也是不敢惹的。
隻是陸仁卻明顯不在此列。
這田淑近兩年實力暴漲,加上曹操也曾好言安撫過他們,得意忘形之下認為陸仁這個無名之輩一聽說是濮陽田氏就會讓步,田淑就可以人财兩得。
其實田淑會有這種想法,在當時來說也很正常,像曹操在特定的條件之下也不是讓了步嗎?
隻不過誰都想不到陸仁是個穿越來的人,在知道許多的内幕的情況下根本就不會買田淑的帳。
而在田淑等人的眼中,陸仁就變成了一個軟硬不吃、執法極嚴的人物。
好漢不吃眼前虧,田淑想想門前的這陣仗便知道自己現在硬拼不得,于是趕緊裝起了傻:“陸縣令明鑒!
冤枉田某了!
田某隻是讓田高出城較驗未能及時上報而被籍沒的田畝,計點一下自家丢失了多少土地而已,并未讓田高強行收回!
多半是田高自作主張,亦或是想自占土地,所以才做出此等忤逆之事……陸縣令明鑒!
田某可一向是奉公守法之人啊!
若令君不信,田某願将這些田産全數納為官籍,以示田某清白!
”接着便磕頭如搗蒜。
夏候敦見狀微微皺眉,扭頭向陸仁望去,正好陸仁也皺着眉頭向夏候敦望了過來。
二人對望了一陣,陸仁又沉思了許久,卻輕輕的歎了口氣,上前幾步扶起田淑道:“原來如此!
那到真的是陸仁冤枉田公了。
田公,請起來說話。
”
田淑小心的站了起來,這才有機會真正在近處細看陸仁。
陸仁扶起田淑,故作勸慰的道:“田公也容陸仁直言,似田高這種的媚主惡奴,田公日後要多加留心,不可再用。
否則這一類的惡奴在外狐假虎威,倚仗着田公之名橫行鄉裡,隻會敗壞了田公之清譽,終有一天也會給田公惹禍上身。
似今日之事,若陸仁是一性急魯莽之人,不經問話便揮軍直入庭院,田公豈不死得太冤?
”
田淑趕緊打蛇随棍上:“是是是,陸縣令所言極是!
田某日後必會嚴加管束這班家奴!
”
陸仁接着道:“我受曹公之命屯田安民,如今田畝已收歸官家,不可有變。
現在也隻能望田公你再行考量,休要再有這般事情發生。
”
田淑忙道:“無妨無妨!
是田淑違府令在先,是田淑違府令在先!
”
陸仁望了望田淑那謅媚的神情,心中很不情願的向田淑笑了笑。
回頭望望被自己扔在地上的的那顆人頭,陸仁又道:“此人敗壞田公清譽,依田公之見應當如何?
”
“殺得好,殺得好!
全聽令君處置便是!
”
陸仁點點頭,喚過幾個士卒吩咐道:“将惡奴田高之首懸之于市,再發下榜文,曆數田高借主之名欺壓良善之罪狀,以警示衆人!
”
“諾!
!
”士卒接過人頭去了。
田淑見事情發展到這地步,似乎已經緩和了不少,便謅媚的想請陸仁與夏候敦等人進去喝酒拉拉關系,隻是陸仁與夏候敦又哪裡會買這個帳?
虛委以蛇的客套了幾句,陸仁與夏候敦就帶兵離去。
直到衆軍去遠宅門合上,田淑那張一直在謅笑的臉緩緩的變成了陰狠的神色,心中默念道:“陸仁小兒,此恨不雪,吾誓不為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