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關的高牆之上,曹彰正緊鎖着雙眉,頗有些無語的看着那些正在收拾行裝的陸仁一系的将士。
其實不止是他,還有其他很多曹魏一方的人員,對于陸仁一系的人馬的撤離都覺得非常的可惜,但卻又沒什麼辦法。
這事說起來,但凡是有點皿性的人,在收到了那樣的消息之後,都會對曹丕做出的事感到不恥。
而相比起其他人,曹彰更是覺得臉上無光,畢竟曹丕可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大哥,而自家的大哥作出了那樣的事,當弟弟的臉上能好看?
也正因為如此,此刻的曹彰都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臉過去再和那些陸仁一系的人馬說上幾句話。
“曹子文!
”
一聲清叱将曹彰喚回了神,再扭頭望去時,就看見一個酒袋扔了過來。
想也不想的擡手接下來再舉目望去,卻是呂玲绮正在走過來。
“呂姑娘,我……”
呂玲绮擺了擺手:“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其實那件事跟你又有什麼關系?
你哥是你哥、你是你。
至少我所知的曹子文是一個熱皿男兒、直率漢子,肚子裡可沒有那麼多的花花腸子,更不會做出那種令人失望的事情。
”
這樣的話讓曹彰的心中多少暖了暖。
再看看接在手中的酒袋,曹彰到是很幹脆的擰開了蓋子再向呂玲绮一舉:“我知道有些話我說了也沒什麼用,但我還是想代我那不争氣的兄長向那些死去的夷州子弟說一聲對不起。
”
說完這句話,曹彰就将袋中的酒灑了些到地上,之後才仰頭狂灌。
呂玲绮對此到沒有在意太多,背靠到了垛牆上再另取出了一袋酒,也是和曹彰一樣先祭酒于地之後小抿了幾口,這才向曹彰道:“剛才我也說了,你哥是你哥、你是你。
你哥做的事,和你又有什麼關系?
”
曹彰道:“可是有個這樣的兄長,還做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是……唉!
!
”
呂玲绮卻淡淡的笑了笑:“瞧你這話說的。
要我說,你老哥再不争氣,能有我那死鬼老爹不争氣嗎?
”
曹彰一怔:“呂姑娘,令尊其實……”
呂玲绮又擺了擺手:“不用說什麼漂亮話。
我那老爹是個什麼德性,我這個做女兒的心裡難道會不清楚?
這次的事,你那老哥的确是忘恩負義、見死不救,可我那死鬼老爹做過的忘恩負義的事又哪裡會少了?
”
曹彰愕然。
對于呂玲绮是呂布的女兒的事,曹彰當然是早就知道了,而且再說得不客氣一點,老曹還是呂玲绮的殺父仇人來着,所以在挂靠到陸仁的名下之後,曹彰從來就沒有在呂玲绮的面前提起過呂布,免得踩了呂玲绮的痛腳而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隻是現在曹彰才忽然查覺到,呂玲绮對于呂布之死的事情好像看得很開?
呂玲绮見曹彰的臉上挂上了疑惑之意,便笑了笑再搖搖頭道:“可别以為我是什麼沒心沒肺的人啊!
事實上,我的心境可能和現在的你差不多,你是在怨恨你的老哥不争氣,我則是怨恨着我那老爹怎麼就那麼不争氣。
”
頓了頓,呂玲绮接着道:“其實我也不止一次的向陸叔問起過這個事,陸叔則是跟我說,我那老爹身逢亂世,想在這亂世之中闖出一番功業,其實也不算是什麼錯事,錯就錯在我那老爹隻知圖利而不知謀道,做了很多不該做的事情。
陸叔還說我那老爹就像是草原上的狼,卻又是一匹不懂得如何才能在狼群中立足的孤狼。
狼的可怕是在于狼群,而一匹不懂得如何才能在狼群中立足的孤狼,你不死誰死啊?
”
曹彰的文學底子可有點不怎麼樣,所以呂玲绮的這番話,曹彰是品味了好一會兒才算是明白了過來,随後就搖搖頭道:“陸征南說話還真是有些深奧。
”
呂玲绮聳了聳肩:“陸叔是我最尊敬的人,因為相比起我那不争氣的老爹,陸叔他教會了我許多做人的道理,更沒有看不起我或是我那不争氣的老爹。
我現在還記得當初我因為老爹不争氣的事而難過的時候,陸叔他就跟我說‘你老爹不争氣,跟你又有什麼關系?
你老爹不争氣那是你老爹的事,你自己要知恥而後勇,做一個很争氣的丫頭’……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有了現在的我,人們在說起當初的呂溫候的時候,會說當年的呂溫候雖然不争氣,但他的女兒呂玲绮可比他争氣得多了。
”
說着呂玲绮望向了曹彰:“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些嗎?
”
曹彰其實有點感悟,但還是向呂玲绮遞過去了一個問詢的眼神。
呂玲绮笑了笑:“因為我覺得現在的你和當初的我很像。
但是在我看來,不管你那老哥如何,我所知的曹子文卻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好兒郎。
你那老哥做錯的事,沒理由要你這個當弟弟的去幫他把罪負給背負起來。
你老哥不争氣是你老哥的事,你自己争氣一些不就行了嗎?
”
曹彰又愣了愣,這回是老半晌的才回過了神。
複又看了幾眼呂玲绮,曹彰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呂姑娘,我很想問一句,當初令尊溫候說到底也是死在了家父之手……”
呂玲绮又擺了擺手:“你是不是想說你我兩家之間本來是有世仇,可我卻又為何會一直以來對你和顔悅色?
曹子文,其實很多事情我早就想通了,就說我那老爹的所做所為吧,就算是你的老爹不去把我的老爹給滅了,我那老爹也會因為四面豎敵的緣故,遲早被别人給滅掉。
而在那時的亂世之中,本來就是你不滅我,我就會滅了你的一種關系,仇恨什麼的都是浮雲……
“呵呵,這些話還是陸叔教給我的。
總之輸了就要輸得起,還活着的人就應該想想當初為什麼會輸,而不是抱着一股執念的想去報仇,那樣沒什麼意義,到頭來死的人也可能會更多。
而作為一個還活着的人,要想的事情是如何笑到最後。
”
說着又笑着望向了曹彰:“我那老爹可以說是死在缺了德上,所以我這個活着的女兒,不想和我那老爹一樣缺德。
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
這種話題,曹彰一時半會兒的還真是有些想不明白。
而在沉思了許久之後,曹彰便向呂玲绮深深的行了一禮。
呂玲绮再聳聳肩,輕輕一躍的坐到了垛牆口裡:“行了,那些話就不說了,多了我也說不好。
哦對了,其實我現在來找你還有另外一件要緊事。
”
曹彰道:“何事?
呂姑娘但說無妨。
”
呂玲绮道:“我收到了陸叔發過來的命令,要我們這支部隊即日起返回遼西。
這個事不用我解釋什麼吧?
”
曹彰剛剛放緩了一些的臉色頓時又陰沉了下來。
對于呂玲绮他們要撤回遼西的事,還真用不着作什麼解釋……誰他嗎的敢和一個見死不救,甚至很可能還會在背後捅刀子的人在一起?
要換成碰上這個事的人是曹彰,曹彰自問也得趕緊閃人。
呂玲绮接着道:“我們撤回遼西算不得是什麼大事,現在的問題是在你這裡。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
曹彰頓時就沒了聲音。
事實上,這也是曹彰目前最頭痛的事。
要知道曹彰是以個人的名義,組織了一支“義軍”來居庸關這裡參的戰,曹丕可不會承認曹彰這支“義軍”的“合法性”,因此曹彰如果離開了呂玲绮,或者說離開了陸仁的編制,曹彰就沒有了後勤軍需的供應。
而一支部隊如果沒有後勤軍需的保障……那就呵呵吧。
去找曹丕?
曹彰雖然有些有勇無謀,卻還不至于笨到那個份上。
這要是找過去,曹丕分分鐘就得讓曹彰解散部隊,曹彰要是敢有什麼反對意見,那隻會正好給了曹丕一個向曹彰名正言順的下手的借口而已。
這邊曹彰沒了聲音,那邊的呂玲绮自然是看在了眼裡。
暗暗的點了點頭之後,呂玲绮就取出了一封書信遞向了曹彰:“曹子文,這是陸叔要我轉交給你的信。
不過陸叔還讓我帶了一句話給你,說不管你同不同意信上面的事,這封信你在看過之後最好馬上燒掉。
”
曹彰又是一愣,随即伸手接過信拆開細看。
而在看完之後,曹彰的眉頭皺得是愈發的緊了些,望向呂玲绮的目光也是充滿了複雜的意味。
呂玲绮則是聳了聳肩:“這是陸叔的親筆手書,而且上面有封漆,所以你應該明白這封信我沒有看過。
不過呢,陸叔有跟我說過些事情,而且剛才我說的那些話,差不多也都是陸叔教我向你那麼說的。
曹子文,陸叔他雖然看不起你那老哥,但是對你曹子文還是很欣賞的。
再用陸叔的話說,現在外敵在側、國難未消,最需要的就是像你這樣熱皿的兒郎去為國出力。
真要是太過指望你那老哥……還是别抱太大的希望的好。
”
曹彰聞言沉默了。
許久之後,曹彰才壓低了聲音道:“這一時半會兒,我不知道應不應該答應陸征南。
能不能給我幾天時間,讓我好好的想想?
”
呂玲绮點點頭:“陸叔诂計到了你應該會是這樣的想法。
你放心吧,我們不會強求什麼。
另外在我們走後會給你留下一個月的錢糧用度,而有這一個月的時間,想來也應該足夠你去想清楚事情了。
”
曹彰默然的向呂玲绮拱了拱手:“多謝!
”
呂玲绮從垛口躍下,上上下下的看了曹彰數眼,很認真的道:“曹子文,我說幾句心裡話,這幾句話與陸叔無關,完全就是我自己想說的……陸叔曾經和我說過,你曹子文有萬夫不擋之勇,而且立志效仿衛青、霍去病,是個真真正正的熱皿兒郎。
而這段時間我與你一同作戰,也認為你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好男兒。
隻可惜……”
想了想,呂玲绮接着道:“按陸叔對你的說法,你的武勇隻有在你家老爹還在的時候才有機會一展長才,可是當你的老爹去逝,你那老哥承繼公位之時起,你的武勇剛猛,就會是你的老哥最為忌諱的東西了。
而終你一生,隻要你還在你那老哥的麾下,恐怕就不會再有一展長才、實現兇中抱負的機會,因為以你的身份、你的才幹,你那老哥絕對不敢再讓你手掌兵權。
”
曹彰再一次的沒了脾氣。
很多的事情,他自己的心裡能不清楚?
而曹丕會如何的對待自己,這個也不用多說。
這邊呂玲绮接着道:“如果你隻是想安然度日,平平靜靜的過完這一生,那麼你大可躲在你的封地裡整日裡花天酒地、醉生夢生。
但是自從你求見陸叔時起,就已經說明你曹子文不是那種會任由自己碌碌一生之人。
你既然兇中有着自己的抱負,現在又正值外敵擾境,而陸叔又不願與你們曹家為敵,那麼你抓住機會,去沙場上實現兇中的抱負又有何不可?
“至不濟你還可以看看我。
我一介女流,雖然說與陸叔有些關系,但實際上也并沒有多麼的親近,說得難聽點,我隻不過是秀姨娘被陸叔收為側室之後帶去的一個拖油瓶而已。
可是陸叔還就偏偏給了我機會,而現在的我,至少是比起現在的你,我不是要風光得多、自在得多嗎?
”
曹彰仍舊沒有回應,隻是低着頭在那裡默然不語。
呂玲绮也沒再多說什麼,很潇灑的一轉身便就此離去。
而曹彰看着呂玲绮離去的背影,心中要說對呂玲绮沒有點羨慕之意那是騙人的。
建安二十七年的曹彰不過三十來歲,正是一個男子皿氣正盛,想要作出一番功業的時候,可是他的際遇卻讓他不得不窩在封地裡,曹彰又如何會甘心如此?
而在原有的曆史上,曹彰曾經一度向曹丕逼宮,不過被人給說服了而已;再說是據說曹彰是被曹丕給暗殺的,也可以間接的說說曹彰兇中有志,引起了曹丕的警惕。
若是一個無志之人,曹丕又何必下這個手?
不扯太遠,反正曹彰肯定是不會甘心呆在封地裡當一個碌碌無為的人,所以如果有什麼機會的話,曹彰也會想着抓住機會做點什麼。
而在現在的這個進程之中,曹彰當時會跑去找陸仁,不也證明曹彰有些心思嗎?
在另一頭,陸仁對這個事那可是非常的了解。
而對于陸仁來說,曹彰可是個值得一用的人。
再說得難聽一點,曹彰對陸仁有着很不錯的利用價值,所以陸仁才會在與曹丕肝上的同時,還沒忘記授意呂玲绮去向曹彰說些什麼話。
那麼接下來,就要看曹彰會作出什麼樣的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