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尚香将孫權劫持至大庭廣衆之處,再當着衆多的人的面把孫權打算對夷州動手的事這麼一抖落出來,上至尚不知情的江東群臣,下至尋常的市井百姓,一時之間全都嘩然大驚。
且先不提此時的孫權在那裡紅着一張臉,心裡則是有多麼的想殺人,卻見孫尚香于衆目所集之下長長的歎了口氣後接着道:“其實尚香也知道,在這亂世之中諸候争衡,彼此之間爾虞我詐,今雖盟、明即背這樣的事,都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恪守仁義而不知變通,實乃自取滅亡之道。
因此若是換在别的時候,尚香對兄長有意背盟偷襲夷州之事雖然會心中氣惱無比,但卻絕對不會出此下策,将兄長劫持至此。
”
說着孫尚香又歎了口氣,接下來的話卻主要是對孫權說的:“二哥,還有各位尚香的叔伯兄弟、父老鄉親,尚香畢竟是吳人,又哪裡會不希望我們江東日漸富強?
隻是各位叔伯,特别是我們的江東宿将、能吏賢士,你們且聽我一言。
若要論及用兵之能與遠見高識,尚香相信各位都遠在尚香之上,那麼很多的事情,想必各位也都能看得出來。
“去冬今春,西域異族犯我大漢涼州,殘害我大漢百姓。
這裡可能會有人說涼州是在西北的偏遠之地,而我們江東是在富庶的東南之土,那麼涼州打得再慘烈,與我們江東又有什麼關系?
可是事情就真的是這樣嗎?
真要說遠,陸夷州離西北之地比我們還要遠,甚至他還有着大海的阻隔,比我們江東更能夠置身于身外。
“但是我相信大家早就知道了,陸夷州不但沒有置身事外,反而是在盡心盡力的抵禦着異族對我們大漢的侵犯。
兵雖然沒有出,但是陸仁為此所花費的錢糧軍械,大家知道能換算成多少的金銀嗎?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這些本來和陸夷州挨不上邊的事,陸夷州又為什麼會如此不計花費的去做?
他難道又是傻的嗎?
”
這話一出口,包括孫權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拉長了耳朵。
有的人是純粹的好奇,而如孫權這樣的有心之人,以其一個政客的角度來看,的确是很難理解陸仁這麼做到底圖了個什麼。
當然了,孫權等人并不認為孫尚香就真的能從陸仁那裡知道點什麼,但對于他們來說,孫尚香知道的一些事情總能有那麼些參考價值。
這時孫尚香深吸了口氣,繼而振聲道:“其實陸夷州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軒轅炎黃本一家!
這就是陸夷州執意要如此做下去的想法!
“如今的中原天下,固然是孫劉曹三家裂土鼎立,彼此之間刀兵不斷,但無論如何争戰,三家卻都是漢室臣子。
而在數千年前,我們所有人都是異姓同源,全都是軒轅炎黃的子孫皿脈,北境的百姓雖與我們南人相隔千裡萬裡,但他們又何嘗不是我們南人的袍澤兄弟?
“由此再來看五胡賊人和西域異族,千百年來他們對我們的北境袍澤劫掠不斷,時至今日仍視我軒轅皿脈為豕犬,肆意的欺淩殘害!
我等南人居于南境,五胡之患與西域異是不曾禍害到我們南人,但我們就可以眼睜睜的看着北境的袍澤為胡寇與異族所害嗎?
看着北境袍澤被賊寇随意殘害而無動于衷?
看着袍澤蒙難卻視而不見,那為人存世又與禽獸何異!
?
”
孫尚香的這些話給周圍的人們帶來了幾許震憾,孫尚香這時則換了口氣,然後用帶着幾許深意的愠怒目光望定了孫權:“陸夷州他是這麼說的,也一直是在這麼做的。
早年間,陸夷州就從北境胡寇的手中解救出了不知多少的北境袍澤,而今時今日,他又在為抵禦異族而盡心盡力。
“哥,還有各位叔伯兄弟、父老鄉親,隻怕你們無法想像得到我們的北境袍澤被五胡賊人殘害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尚香這是因為一直在夷州為質,時常會見到那些被陸夷州解救出來再送至夷州安養的北境袍澤,故而得以知曉五胡賊人之殘暴,每每見到時,心中激憤便久久難平。
“為五胡賊人所害的北境袍澤之慘狀,尚香在這裡不便多說,也實在不願去多說。
不過尚香知道各位父老鄉親中會有常去夷州商販者,因此也可能有些人去夷州的幾個收容點看過,那就應該知道尚香所言非虛。
”
又望了一眼仍是一臉怨氣的孫權,孫尚香無奈的搖頭歎道:“哥,你還不明白嗎?
陸夷州這次抽調半數兵馬北擊胡寇,看似對我江東疏于防範,并非是不知我江東常懷吞夷之心,但面對胡寇之患、袍澤之難,他選擇了相信我們江東子弟,選擇了在戰場上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了我們這些袍澤兄弟!
而在這個時候,我們如果僅僅為了一己之私而在陸夷州的背後捅上一刀,那我們江東就不僅僅是在背信棄義,更重要的是我們江東子弟變成了在助纣為虐,在幫着五胡賊寇殘害我們的袍澤兄弟!
”
孫尚香的話到這裡,江東群臣與市井百姓們立時便臉上皆帶有愠怒之意的議論開了。
說實話,孫尚香的這一番話中,扣下來的帽子可不是一般的大,猶其是五胡為患一事,東吳的人心裡面也是很不爽的……五胡遊牧在當時雖然還隻能是在北方為患,基本上禍害不到長江兩岸的地區,但這并不表示南方的人就會因此而不恨五胡。
事實上,江東這邊也有一個集團被稱之為“流亡北士集團”,而這些人就是從北方逃到南方來的,一些相關的情緒也帶到了江東這裡來,
也正因為如此,此時孫尚香說陸仁是為了北擊胡寇而近乎于虛國遠征,很大程度上引發了江東人氏對陸仁進一步的好感與共鳴,接着再對孫權亦投去了非常之鄙視的目光……争奪利益歸争奪利益,有時會因此而背信棄義也是無可奈何。
但如果是會被胡人給看了笑話的話,這卻是國人們所絕對不能夠接受的。
從古至今,華夏國人的心态一向是很奇妙的,就是不管内鬥鬥得再如何的激烈,一但有外敵來犯,國人們卻總是很能夠團結起來一緻對外。
誠然,X奸也一向不少,但X奸的數量對比一下國人們龐大的人口基數,這個比例值就會顯得格外的微不足道。
話又說回來,林子大了就什麼樣的鳥都有,哪個國家、哪個民族之中,不會有那麼幾個害群之馬?
這時的孫尚香話還沒有說完,示意周邊的人且先安靜下來之後,孫尚香清清嗓音接着道:“二哥,還記得我們尚是孩童的時候,父親與大哥是如何教導你我的嗎?
人之存世,當以信義為本。
若是無信無義,縱然是能夠強橫一世、雄霸天下,也隻會為人所憎恨。
“吳夷之盟,時至今日已逾十年。
這十年中夷州并未記恨舊怨,對我江東也從未有何失信之舉,反到是在我吳人受困之時屢施援手,實為我江東良友。
可如今二哥你卻為一時之利蒙昧心智,意欲背信棄義的去偷襲夷州盟友。
二哥,你有沒有想過你就算是能一舉攻下夷州又能怎樣?
利雖入手,可我江東子弟卻會因為你的一己之私,從而全都會背上無信無義之名!
再到以後,世人皆會說我江東子弟盡是無信無義之人,天下人也無人會信我們江們子弟的任何一句話!
真到那時,你要我們江東子弟如何在世間立足!
?
”
這話說得有點狠,也着實有些誇張,但問題是正好捅到了所有人的軟肋痛處上。
說起來吧,不論是古代還是現代,不管是國人還是老外,又會有幾個人不把自己的信義給不當回事的?
就算是騙子,也時常要将信義給挂在嘴邊……當然也僅僅是挂在嘴邊。
而世間的人,猶其是那些人古人,經常會将信義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很多時候會用生命去悍衛自己的信義。
因此不管任何的人、任何的事,一但會損害到旁人的信義,都會是令人深惡痛絕的事。
這時的孫尚香環視了一圈周邊的人們臉上帶着氣憤的神情,自己的心中卻也難免會因此有些苦澀。
再看了看那一圈圈正在議論紛紛的人群,孫尚香就借着這個機會湊到了孫權的耳邊低聲道:“哥,之前有幾句話沒機會跟你說……其實我這次回來,本身也是陸夷州對你的試探。
陸夷州在夷州留了一半的兵力,在有所準備的情況下,抵擋住你的攻勢還是沒問題的。
而如果我被你扣了下來,沒有能回到夷州複命,陸夷州就會作好與我們開戰的準備,你又何必徒作小人?
”
孫權一愣:“你怎麼早不跟我說?
”
孫尚香冷冷一笑:“之前你給過我機會說話嗎?
沒說上幾句話你就要甩袖而去,我如果不出此下策,你能像現在這樣靜下心來聽我說話?
”
“……”
孫權沒脾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那你又為什麼要鬧成這樣?
你讓我的臉往哪擱?
”
孫尚香道:“不讓你吃足苦頭,你哪裡會反思自己?
不把事情鬧大,以你的性格也一樣的會不死心。
哥,我好歹也是你的親妹妹,你什麼脾氣我能不清楚?
”
再一次的長歎了口氣之後,執刃的手在孫權的脊背上輕動了幾下,孫權就覺得自己因為被反扣得太久都快要脫臼的雙臂猛然一松,卻是孫尚香已經打開了手铐,解除了對孫權的鉗制。
鉗制一去,孫權自然是忙不疊的活絡早己麻木的雙臂,心中亦在飛速的盤算着現在應該如何去斥責孫尚香。
隻是孫權的心念方動,卻見孫尚香已經将手中的薄刃扔到了孫權的腳邊。
“哥,尚香今日言盡于此,希望你能好自為之。
”
“尚香,你……”孫權這時的話還沒想好,因此有些卡殼。
孫尚香向孫權淡淡一笑:“哥,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大好男兒,不要去做些混賴之事。
其實我孫氏子弟兇中有天下之志是好事,小妹也甚感欣慰,隻是小妹希望你的為人行事能夠光彩一些……”
話到這裡孫尚香頓了頓,接着便一字一頓,話語聲也越來越大的道:“哥,也許你會說我孫尚香身為孫氏子弟,卻如此的向着外人吧?
那麼我現在要告訴你,我今日如此犯險,為的恰恰就是我們孫氏一族!
因為我不希望在百年千年之後,當後人提起我們江東孫氏的時候,會對着青史竹帛罵我們孫氏一族是一群隻顧着自家私利而置國家不顧的奸佞之人!
哪怕就是在現在……哥,希望你别讓小妹看不起你;希望你别讓天下的諸候世家,看不起我們江東孫氏;更不要令天下的百姓,看不起我們江東子弟!
”
孫尚香的話使周圍的人群再一次的安靜了下來,孫尚香自己則是轉過了身去背對着孫權,人在輕歎之中微微的仰起了些頭,雙眼亦輕輕閉合上,看那神态仿佛是在等待着什麼。
所有人都知道孫尚香這是在等待着什麼,但此時此刻卻沒有人願意上前一步,目光亦都齊唰唰的投向了孫權。
一時之間,這裡的氣氛顯得是那麼的緊張而怪異,但在這緊張、怪異的氣氛之中,卻又帶着幾許令人感覺壓抑的肅穆。
孫權亦望定了孫尚香,他又哪裡會不知道孫尚香這是在等着什麼?
若換在平時,孫權會很明智的作出合适的選擇,可是此時此刻的孫權,卻因為被劫持、被人當衆說破不能随便說出來的心事等等的原因,顔面喪盡之下人也因此有些惱羞成怒,恨不得馬上就把孫尚香給剁成個十幾二十塊的洩一洩心頭之憤再說。
又看了眼孫尚香,孫權猛一咬牙再一攥拳……
“主公――!
!
”
江東群臣中的張昭張老頭一直在緊盯着孫權的神态,一望見孫權咬牙攥拳便暗呼不好,忙不疊的大聲去喚孫權。
隻是還沒等張昭喊出後面的話,卻聽得周邊的人群之中有人接上了張昭的呼喚而大聲道:“郡主雖有此悖逆之舉,然究其本尤,卻全然是在為我江東着想啊!
”
接着也不知是誰領的頭,人們齊唰唰的全都向孫權跪倒。
而人們這一跪倒,孫權反被鬧得有些不知所措,傻傻的楞在了那裡,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孫權可不是什麼笨蛋,哪怕是此刻的心中怒火再盛,卻也知道現在動了孫尚香對自己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因此隻能是恨恨的望定了孫尚香。
至于此時的孫尚香,卻睜開雙眼掃了一眼周邊的群臣與百姓,幾許的驚呀一閃而過之後,回過身望向了孫權并輕聲道:“哥,不管你是要抓還是要殺,看來現在都不合适……放心吧,小妹不會讓你難做人的,我自己回宮中去。
”
孫權惡狠狠的瞪住孫尚香,話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我要你回宮作甚!
?
你走!
走得越遠越好!
最好别再讓我看見你!
”
孫尚香怔怔的望了孫權數眼,随即搖搖頭歎道:“你會如此對我,也算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哥,我曾有言,今生今世,我絕不會有負于陸夷州。
但同樣的,尚香今生今世,也絕不會有負于我江東!
”
孫權沒說話,隻是瞪住孫尚香,雙眼中噴出來的火,簡直能将孫尚香當場給燒成灰。
孫尚香這時低下了頭,很有些倜伥的道:“隻可惜這次回來,沒有能見上娘親一面。
本來如果是娘親在這裡的話,或許我們兄妹還不至于會鬧到這個地步。
”
的确,吳國母這時候沒有在建業。
現在是八月中,前段時間天太熱,所以吳國母到鄱陽湖那邊避暑去了。
然後就像孫尚香剛才說的那樣,如果這次吳國母在這裡,有吳國母幫孫尚香壓住孫權的性子,孫尚香也用不着搞出這次這樣的事情出來。
孫權此時又哪裡會理會這些,隻是狠狠的瞪了孫尚香一眼,喝道:“滾!
”
孫尚香也沒有說話,而是雙手抱拳,向周邊環施一禮之後再回望了一眼孫權,然後便轉過身向着城門的方向緩緩走去。
此時孫尚香的所到之處,人們會很自覺的讓出道路,任由孫尚香就此從容的離去。
不但任由孫尚香毫無阻礙的離去,人們甚至還會有意的在孫尚香經過之後,再将孫尚香身後的道路給堵上。
孫權眼睜睜的望着孫尚香如此離去,心中雖然是怒火萬丈,但終于在張昭等江東群臣的苦勸之下回了宮殿。
接下來是該商議什麼,孫權等人卻也是心中有數。
人群在漸漸的散去,相應的議論之聲自然是不絕于耳。
而在散去的人群之中,有一個低沉且充滿男性魃力,甚至還帶着很足的磁力的聲音在低聲道:“可惜,真的是可惜了!
上蒼為什麼會讓尚香是一介女子?
尚香若是男子,其功業成就,隻怕不會在伯符兄長之下!
”
某位臉比較長的中年男子在一旁苦笑道:“公瑾啊,隻怕也沒幾個人會如你這般的去想了吧?
罷了,先前你讓我安排人手引導着衆人跪下求情,事已辦妥,郡主也已經從容離去了。
現在主公回宮,肯定是要商議今日之事當如何應對。
你剛到建業可以不去,我卻不能不去……”
“子瑜你去忙你的吧。
”
各自一禮,二人就此分開。
周瑜遙望了一眼孫尚香離去的方向,心中暗道:“尚香丫頭,可真有你的!
不過我現在很好奇,你現在又準備作些什麼?
是留在江東,還是繼續去夷州當人質?
亦或是說,你又會做出什麼令我意外的事來?
”
随手召呼來某個随從,周瑜在其耳邊低語了幾句,那随從便追着孫尚香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