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仆射但說無妨。
”
陸仁細看了幾眼甘甯,稍稍的沉吟了一下之後才道:“想我棄官從商之後,着實花了不少氣力才打通長江中、下遊的水道商運,現在算來船團一年之中能夠往荊襄之地販貨三趟,若風水皆順甚至可以一年四趟。
想我船團中的财貨頗豐,照這樣在長江水道上跑下去,我擔心總會有與興霸兄對上的時候。
這裡暫且抛開我本就想與興霸兄結交,不願與興霸兄為敵的話,隻說萬一我們真的打了起來,我的陸氏船團可真沒有把握會是你興霸兄的敵手。
”
甘甯先是楞了一下,随即便豪爽的大笑道:“陸仆射真的很會說笑!
依陸仆射适才所言,豈不是因為懼怕我甘甯才欲與我結交而免去禍事?
”
陸仁淡淡笑道:“實話實說,我還真有些懼怕興霸兄。
在這長江水道之上,除去曹、劉、孫三家的水師船隊,我敢說尋常**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唯獨隻有你興霸兄例外。
因為真正有實力動我陸氏船團的**隻有興霸兄你一個,所以我怕。
不過我的懼怕,是怕興霸兄真如某些人所傳聞的那樣,隻是一介隻為私欲便肆意搶掠的惡賊。
而那樣的話,那你我在這長江水道之上就早晚必會有一戰。
”
甘甯又楞了一下,接着便環視了一圈現在自己所在的海馬号大船,帶着幾分遲疑之意向陸仁問道:“那依陸仆射之見,你我之間若是起了争鬥,将會是誰勝誰負?
”
陸仁道:“猶未可知,不過最大的可能應該是你我之間兩敗俱傷,然後就為他人所趁,而這便是我真正懼怕的地方。
”
甘甯是當時水戰方面的行家。
在登上陸仁的海馬号之前甘甯就有留意過正在打掃的戰場與陸仁艦船上的武器配置,此刻從他的眼光來看陸仁說的絕不是空話。
這會兒聽過陸仁的話之後,甘甯沉默了片刻才道:“陸仆射所言非虛。
大江之上的水戰以弓弩為先,而陸仆射船中的這些機弩,尋常的船隻怕會連身都近不了船中人丁便已被盡數射殺。
“除非是配備精良的大型鬥艦,亦或是船速極快的撞角艨艟。
再不就得是數船群起而攻,否則根本就對付不了陸仆射的這種大船……隻是以上諸條,都不是這些尋常**所能做到的。
若讓甯來攻劫陸仆射的船團,甯心中亦無甚勝算,若是執意拼力而為,隻怕就像陸仆射說的那樣,你我隻會兩敗俱傷。
”
簡單點來說就是一句話,那時造船可是很貴的,靠打劫為業的**哪裡有實力去造大型船?
甘甯的三艘船還隻是當時人們觀念裡的中型船隻而已。
再說了。
哪個**真的敢造大型船出來再用來打劫的話,诂計那也是會便宜了官方艦隊的東西。
陸仁點頭道:“是啊。
兵法上說‘軍争為利,無利而不往’,我們就先抛開彼此的仰慕之心,隻言一個利字。
而在這利字之上,既然你我都占不到對方的便宜,最後隻會便宜了蟬後黃雀,我們又何苦來哉呢?
與其如此。
到不如你我和睦相交、各取其利,至少至少。
你我之間都能夠相安無事,如此豈不樂哉?
”
甘甯想了許久之後忽然笑道:“好一個隻以利計。
雖然聽着刺耳,可是卻讓人覺得比那些花言巧語要實在得多了,也讓甯深感陸仆射的确是在以誠待我,确有欲與甯相交之心!
好,就為這個利字。
甯敬陸仆射一碗!
”
清脆的碰碗之聲過後,陸仁與甘甯又各是一大碗啤酒下肚。
喝完酒一抹酒,甘甯望了陸仁許久才微皺起雙眉問道:“陸仆射,其實甯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還望陸仆射能不吝賜教。
”
陸仁笑道:“興霸兄直說便是。
”
甘甯又望了陸仁好一會兒。
神情中也帶出了幾分疑惑與不解:“甯舊日多有聽聞陸仆射之傳聞。
想陸仆射舊在許都,任的是大司農府治粟都尉,并守尚書府尚書仆射,皆為當朝重任。
更有人言陸仆射若不是隻因年齒尚輕、資曆尚淺,那九卿之一的大司農都非陸仆射莫屬。
但假以時日,陸仆射積功而進必為九卿之一而位列朝堂。
陸仆射既有此青雲之道,留名于竹帛之機,卻為何要舍官棄爵,來荊襄之地為一甘為一布衣商賈?
”
陸仁正在幫衆人舀酒,聽見甘甯的問話之後執勺的手輕輕的顫抖了一下,輕歎了一聲之後才放下酒勺坐下道:“興霸兄為何會有此一問?
不過興霸兄既然問起,陸仁也就直說一句,這不過就是‘道不同不相與謀’罷了。
”
“道不同不相與謀?
”
陸仁點了點頭:“不瞞興霸兄說,當初的陸仁雖在機緣巧合之下出仕為官,而且還做到了治粟都尉、尚書仆射這般重職,但實際上我……一直都本無意于為官,當初的出仕也實在是無奈之舉。
沒辦法,出仕之前的我還隻是一介乞兒、樵夫,得尋業營生。
”
陸仁的話勾起了甘甯的幾分好奇之心,當下便問道:“既然陸仆射淡薄名利無意為官,那卻又為何要做下那多功績?
”
陸仁道:“在人屋檐下就不得不低頭。
既然吃了主君的俸祿,該做的事就一定得去做。
此外那時的陸仁畢竟年少,雖有不願為官隻願逍遙之意,但仍與世人一樣有着幾分年少氣盛、争強好勝之心,既然做了就總想着怎麼去做好它。
再就是那時的中原飽經禍亂,百姓民不聊生、易子而食……我曾為乞兒,自然是經曆過那些苦難的人,将心比心之下,實在不願看到那麼多的人飽受饑寒交迫之苦。
而我既然有能力做出些什麼事,也就不願對此視而不見,否則良心難安。
”
甘甯輕輕點頭并向陸仁拱手禮道:“陸仆射高義!
”
陸仁擺了擺手:“談不上什麼義不義的,我不過是憑良心做事,想借此讓自己的心裡好過一點而已。
隻是壞就壞在我做事做得太過了。
”
甘甯奇道:“陸仆射于其時乃一介文臣,既身為文臣,那治政勤勉,令百姓衣食富足、安居樂業乃份内之事,而百姓得陸仆射之力衣食漸豐亦在情理之中,陸仆射卻又為何言過?
”
陸仁道:“我過就過在那時年少氣盛、鋒芒畢露,不懂适度收斂之上。
興霸兄既讀諸子,那想必春秋列國時的名人故事應該看得不少吧?
”
“這個自然。
隻是不知陸仆射為何忽然提起這個?
”
陸仁淡淡笑道:“春秋列國時諸國争雄,而争雄的本錢,首先就在于其國力是否強盛。
于時列國七雄之所以能先後稱霸,多數在于他們都找到了一個懂得變法強國之人。
但這一類的人其實根本就不止那麼幾個,除去那幾個得遇時機大展鴻圖之人外,還有很多都死在了諸國之手,這些事在諸子上亦多有記載,隻是興霸兄知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
甘甯沉思了一陣,又望了望席側頗有感悟的徐庶與石韬,輕輕點頭道:“經陸仆射這麼一說,甯卻也明白過了來。
陸仆射便是一個能令國家富強,令諸候有争霸之根本之人。
于時曹孟德與袁本初争戰,而此二人皆為一代枭雄,對陸仆射這樣的人當然不會放過……若不能得則必當除!
”
陸仁長歎道:“是啊,可惜我自己也醒悟得太晚了點。
那時我一直以為我做出來的事都很平常,隻不過是教人治粟種稻、圈豬養禽,什麼治政變法之類的事我也根本都不懂。
可是我沒有想到我這個隻是精通民生之計的人,在這個亂世中卻也是諸候們眼中的奇才。
“現在回想起來我才明白過來,人說畝田石入,我卻有能力讓這個石入翻上兩倍、三倍甚至更多……想來這還是我升任朝堂重職的時日尚短,許多的民生之技藝尚未能真正的流傳開去,若是真正的流傳一廣,那在無形之中能為意欲争霸天下的諸候增加多少的錢糧歲入?
我既有此能,像曹孟德、袁本初這樣的枭雄又怎麼可能會放過我?
“就像興霸兄剛才說的,若不能得則必當除,就算是自己得不到,也甯可殺之而不令有被其他諸候敵手得而用之的機會。
可我呢?
我那時茫茫然不自知,還總想着事情做得差不多就見好就收,然後就辭官去職、逍遙人間……就因為我的不自知,我最後還搭上了我至親之人的性命。
”
甘甯聽到這裡楞了一下,遲疑着問道:“陸仆射所言及的至親之人,可是陸仆射舊日的侍女婉兒?
可甯聽說婉兒是死在袁本初三子袁尚的手中,卻怎麼會令陸仆射背離曹營?
按說袁氏害死陸仆射至親之人,陸仆射更應該留在曹營之中盡力而為,助曹孟德擊破袁氏以複己仇才對。
”
陸仁靜望了席間三人一眼,搖頭歎道:“曹孟德乃不世之枭雄,而袁本初在河北根深蒂固,他們之間的争鬥不是一場大戰就能打完的。
曹孟德要考慮的,是如何将整個河北納入其掌中,而要完成這件事,他就要利用到袁本初諸子之間的權力之争。
為了枭雄霸業,他不會念及我身上的這點個人私仇的。
我欲殺之複仇者乃袁尚,但興霸兄可能還不知道,在官渡一役中袁尚曾被擒獲,但曹孟德為了他的霸業,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悄悄的把袁尚……”
甘甯立刻就瞪圓了雙眼,聲音也跟着大了幾倍:“放了?
”
陸仁黯然點頭,甘甯則氣得按案而起,背着手在甲闆上轉起了圈:“人常言曹孟德為人奸詐無比,今聞此事果然如此!
大丈夫處世當有仇必報,而陸仆射本有複仇之望,卻被人……也難怪陸仆射會憤而離曹!
彼即不仁,陸仆射又何需再講情義!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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