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署衙看看!
”文聘豁然起身,取走置于兵蘭上的配劍,大步朝外面走去。
一衆将校、郡官也随之而出,一時間熙熙攘攘、人影憧憧,署衙中有眼色的小吏趕忙遞上蓑衣,幫着舉簦。
文聘走率領衆人走到衙署,向東走二十來步,再轉過牆角,武庫的鐵門便一下地映入眼簾。
此刻,武庫的大門豁然被打開,一柄柄鐵戟、一把把弓弩和儲存的铠甲被下發到兵士手中,伴着細密如織如線的雨水,當陽縣各鄉亭匆忙集結的戍卒們互相替戰友着甲、披挂武器,他們整套動作緊張有序、行雲流水,顯然已經習以為常、演練多次了,并且……武裝自己和袍澤的過程中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說一句話。
緊張、壓抑的氣氛如同凝結了一樣!
文聘見狀,滿意的點點頭。
這他是知道的……事實上,國家在南方和在北方防備烏桓、鮮卑的郡兵重來沒有孬種!
他們每一個都是熱皿孔武、敢打敢殺的家鄉子弟兵!
一轉眼,文聘又發現了武庫白色高牆邊一群粗衣麻布的壯年漢子,這些中年壯漢赤着胳膊、大腿,踩着草鞋,見到文聘全部前來見禮。
他們有的拱手、有的抱拳,口中也喊的混亂不堪……有的喊“某等拜見文公!
”、“某鄉某某敬拜仲業公閣下!
”,還有的喊“見過将軍,将軍好!
”的,一點也不整齊。
可文聘沒有絲毫不快,反而欣喜異常,親切地去和衆人拉手,又把左手放在上面,輕輕地按了按,倍顯親熱。
看他們穿着,顯然都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人,應當是鄉野村夫、殺豬販狗之輩,沒錯,他們就是當陽縣鄉間的啬夫、遊徼,那些正準備披甲作戰的戍卒正是這些不起眼的啬夫、遊徼挨家挨戶地征發來的。
“後将軍,黃鶴鄉的戍卒全都到齊了!
”
“文公,我們鄉的後生也來齊了!
”
文聘和藹可親,走到他們當中撫肩摸背,不端毫架子,每有一個鄉報到他就重重點頭應一下。
與此同時,他也在感歎今年大雨來勢太急、過猛,毀壞了道路,漢水水位也暴漲,讓郡府對下面各縣失去了聯系,不然……來的啬夫、遊繳會更多,同樣……達到的戍卒也會翻好幾倍!
自從當年曹公南征荊州,劉琮投降後,他文聘被拜江夏太守、掌北兵,便一直駐守江夏郡已超過十八年!
長年駐守邊疆,文聘深知走到群衆中去、和群衆打成一片的重要性,兵者——生死之地、存亡之道,沒有帳下将士的賣命……不僅他文聘要身首異處,江夏郡這片國土都将非國家所有!
是以,文聘沖他們笑笑,爽朗道:“都到了,到了好。
走,咱們一起登上南門看看!
”
“好!
”衆人欣然應諾。
繞過街道,穿過坊市,文聘一衆黑乎乎一大群人往南門湧去。
江夏郡,在後漢時郡治并不在當陽,是在更後方一些,文聘将郡治移治當陽是為了防備長江南岸的東吳。
所以,當陽城更像一座兵城,駐紮的士卒很多,城中居民反倒很少。
率衆人登上南門城樓,視野一下開闊起來,最先所見的是城下環繞城牆四周,不停流淌的護城濠;視野越過護城河,再憑高遠眺,當陽城東西兩邊山地、丘陵、崗地、平原錯綜分布,起伏不定,極盡蒼莽風光。
而朝南遠望,一條錦繡如瀑的江河蜿蜒在當陽城前,它便是千百年來奔流不息的……長江了……
而在長江的對岸,便是敵國的土地……吳國國境!
文聘盯着浩浩蕩蕩的長江水,有一霎那的失神……
自己所領的江夏郡,并不是完整的江夏郡,完整的江夏郡橫跨大江南北兩岸,下轄邾、轪、鄂、安陸、沙羨、蕲春、鄳、雲杜、下雉、鐘武等十餘縣,可現在朝廷隻掌有北岸數縣……南岸諸縣全淪為吳國所有。
瓢潑的大雨下,大滴大滴的雨珠潑打在大江江面上……泛起陣陣漣漪。
遠方的雲波霧霭接天連地,封鎖成一片朦胧的世界,文聘恍惚間看見吳軍的牙門大船如洪荒巨獸……緩緩從江心中駛出。
一如四年前先帝(曹丕)南征時,他們出現在自己面前一樣……
凝視良久,文聘按劍對江夏郡郡丞下令:“你速速組織兵士、民夫打通、清理通往京師的道路,務必保持和洛陽朝中的通訊正常,要讓陛下和衮衮諸公時刻清楚江夏的态勢!
”
“吾有預感,大江(秦漢時将黃河稱大河,謂長江為大江)後面的孫權……又要來了!
”寬廣的長江對面,文聘雖然看不透,但他有這種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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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漢郡,雒縣北門
望着城門上“雒城”兩個大字,騎在馬上的張嶷重重舒了口氣,一路風塵,雒縣終于到了。
“駕!
”掉轉馬頭,張嶷折回杜瓊馬車旁,輕輕扣窗道:“杜公,咱們終于到雒縣了。
”
杜瓊雖仍精神矍铄,但年紀畢竟大了,身子骨比不得從前,張嶷便給他找了一輛馬車,一路又走走停停,費了幾天才感到雒縣。
杜瓊開窗,看看周遭景象,果然是到了郡城。
“到了,那好……伯岐(張嶷表字)你作為重要的人證,先去打探打探,朝廷派遣稽查、督辦廣漢土地兼并一案的刑曹官員到沒有?
”
“好。
”張嶷答應一聲,自去城門口探尋消息。
兩刻鐘後,杜瓊目視着張嶷折返回來,發覺……他的神色有些古怪……臉上竟然是一種全然不敢相信的表情。
“伯岐,發生了什麼事?
你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待張嶷走進,杜瓊疑惑地問道。
張嶷收斂神色,快步到車窗邊,壓低聲音道:“杜公,情況不對,我從過往商客打聽到消息,說成I都辦案的官員到了雒縣,核問廣漢編民劇減之事……太守馬齊竟然說曾經确有其事,但現在編民已被他追回大半——現有在籍編民三萬一千戶,十二萬四千餘口!
”
“什麼!
竟有這種事?
!
”杜瓊也是大吃一驚,這……少了的編民還能被追讨回來?
“真的可能嗎?
”
“不知道,不過現今丞相府、益州府和尚書台三司官員正連夜核對數據,查清事實。
”張嶷遙遙頭,說出他打探到的全部消息。
杜瓊思索一會兒,下決斷道:“事情越來越詭異了,這樣,先不急,咱們先找家酒舍安頓下來再作打算。
”說着杜瓊看向張嶷:“你覺得呢”
“嶷……一切聽杜公吩咐。
”張嶷拱手回話
雒縣城北,何記酒家
雒縣身為廣漢郡治、通都大邑,平常往來的客商、行人自然如織如潮,而何記酒家因為靠近北門的關系向來生意興隆、客人絡繹不絕。
胡濟從什邡南下,自北門入城,自然而然一眼便瞧上了這家酒舍。
拜訪了完周巨,胡濟返回酒舍後閑來無事,便叫了四壺酒、幾斤羊肉和幾位親兵坐在一樓堂上飲酒。
此刻他一邊淺嘗碗中美酒,一邊眯起眼睛打量當垆賣酒的老闆娘。
那是一位頗有姿色、風韻猶存的成熟婦人,一瞥一笑、擺腰扭臀,皆具風情。
胡濟打量她,當然不是存在非分之想,而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用來聊度時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