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夏菊拎着一隻行李箱匆匆走過來,拉開車門坐進後車座,轎車随即向十六鋪碼頭方向駛去。
高非目視前方,專注的開着車,說道:“看到座位上的公事包了嗎?
”
“看到了。
”
“打開。
”
夏菊打開公事包,裡面是二十幾根金條和幾封銀元,另外還有一張貼着她照片的證件,隻不過證件上的名字既不叫夏菊,也不叫吳小岚,而是另外一個陌生的名字。
“這是什麼?
”
“那些錢你收好,到了香港之後,去渣打銀行或者花旗銀行兌換一些港币,剩餘的錢存進銀行,不要随身攜帶。
”
“我身上有錢,上一批活動經費還有很多……”
“這些錢本來是要交給組織,現在看來是不太可能了,都帶上吧,短時間内,你用錢的地方很多。
”
“……你什麼時候來香港?
”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下船之後,立刻把原先的證件扔掉,使用新的證件。
”
“為什麼要用新證件?
”
高非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隻有這樣,你才會徹底的人間蒸發!
”
夏菊想了想,立刻明白了高非的良苦用心,自己擅自離開上海,是嚴重的違紀行為,如果繼續使用‘吳小岚’的名字,恐怕還是會被人找到。
高非這麼做,其實也是在違反紀律。
隻不過他沒的選擇,他不忍心把夏菊一個人扔在兵荒馬亂的上海。
一旦大軍破城,雙方展開巷戰,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高非繼續說道:“等到局勢穩定,我會去香港找你。
”
“很快嗎?
”
“很快!
”
距離十六鋪碼頭還有五六百米,各種車輛塞的滿滿當當,每挪動一米,都要耗費幾分鐘時間,轎車裡不斷有人探出車窗對前面咒罵着。
高非略一思索,把車停在路邊,說道:“夏菊,下車。
”
高非拎着行李箱,一手拉着夏菊,兩個人一前一後,穿過人群車輛向碼頭跑去。
黃埔江中停着一艘輪船,十幾名荷槍實彈的憲兵守在登船入口,一名中尉軍官手上拿着一本名冊,大聲說道:“大家靜一靜,我再重申一遍,現在是非常時期,所有船隻實行軍管,凡是念到名字的人,憑船票和證件登船!
”
最前面的幾個人,托舉着行李箱,說道:“長官,我們有票,我們有票!
”
中尉瞪着眼睛,厲聲喝道:“我說話還不夠明白嗎?
退後!
都退後!
”
一個穿着長衫的中年人湊過去,對中尉低聲說道:“長官,你是21軍的吧?
我是林上校的舅舅,他寫了一張條子……”
中尉看都不看,說道:“所有人一視同仁,我說了,隻有念到名字的人,才可以憑票和證件上船!
”
“長官,你就看一眼吧?
”中年人拿着一張信箋,向中尉遞過去。
中尉掏出手槍,咔哒一聲頂上了子彈,看他的聲色俱厲的神情,沒人會懷疑他下一秒鐘就會扣動扳機。
“長官……”
十幾個憲兵沖過來,掄起槍托一通猛砸,總算是止住了混亂的局面。
中尉翻開手裡的名冊,從憲兵手裡接過一個擴音器,說道:“現在我開始點名,……張弛、鄭寶生、王北伐……”
碼頭上聚集了數千人,而黃埔江裡隻有一艘客輪,如果不派士兵維持秩序,弄不好是真的會出亂子。
中尉繼續念着名字:“吳小岚……”
高非把行李箱遞給夏菊,說道:“到你了,去吧。
”
夏菊委委屈屈的說道:“你一定要去找我……”
高非勸慰着說道:“一定會!
”
中尉已經有些不耐煩,看着夏菊冷冷的說道:“念到名字的人,動作要快一點,那麼多人等在你後面,如果不想走了,不要耽誤了别人的時間!
”
夏菊踏上跳闆,驗看了船票和證件之後,随着人流走上了輪船。
她站在船舷邊,眼裡含着淚水,拼命的向岸上揮着手,希望高非能看見自己。
高非躲在人群裡,他不能讓自己太過顯眼,隻能默默目送着夏菊一步三回頭的向船艙走去。
半個小時之後,上尉合上名冊,大聲說道:“今天這班船已經滿了,停止登船!
撤跳闆!
”
碼頭上立刻更加混亂起來,一些人蜂擁着向前擁擠着,紛亂的質問道:“我有船票,憑什麼不讓登船?
”
“就是啊,憑什麼!
”
“不許開船!
”
“我們有船票,也要上船!
”
“砰!
砰!
砰!
”
中尉對天連開了三槍,說道:“吵什麼?
再吵,把你們都帶去前線修交通壕!
……都聽好了,買到船票的人,回家等着,明天這個時候,還有船去香港!
”
“讓開,讓開!
”
厲先傑一手拎着一個行李箱,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大聲說道:“把跳闆搭上!
還有人沒上船!
”
中尉翻了他一眼,說道:“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
”
厲先傑掏出證件遞過去,說道:“都是一口鍋裡吃飯的弟兄,通融通融。
”
中尉接過來看了一眼,又遞還回去,雙腳一并敬了軍禮,說道:“長官好!
”
厲先傑還了一個軍禮,說道:“兄弟,給你添麻煩了,家裡的行李太多,一路上堵車,要不然早過來了。
”
中尉敬完禮,正色說道:“厲長官,衆目睽睽之下,如果我給你開了口子,這麼多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鬧到司令部去也說不定!
所以,請你諒解!
”
厲先傑瞠目結舌,說道:“可是,我們有票啊,并不是走門路……”
他身後一個胖乎乎的家夥說道:“這位長官,我們都有票,還不是一樣上不去船。
”
厲先傑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旁的上官湘兒,一時間也沒有辦法。
這麼多人面前,總不能官職以壓人強行登船。
上官湘兒勸道:“算了,反正明天還有船,我們明天再來吧。
”
厲先傑:“可是,明天我就不能送你們了,這麼多行李,你們怎麼搬得動?
”
上官湘兒:“沒關系的,我讓财叔他們過來幫忙。
”
嗚――
嗚――
嗚――
三聲長長的汽笛聲,客輪煙囪冒着黑煙緩緩駛離了十六鋪碼頭。
這算是徹底沒戲了,人群逐漸散去。
高非這時候才走過來,說道:“你們怎麼來的這麼晚?
”
上官湘兒:“我們家的行李太多,要不然早就到了。
”
厲先傑看了高非一眼,說道:“吳小姐上船了?
”
高非點點頭。
上官湘兒:“高先生也來送朋友?
”
高非含糊其辭的說道:“是啊,她已經上船走了。
”
厲先傑歎了口氣,說道:“去香港的船尚且這個樣子,要是去擡灣不知道會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