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至始至終都沒有想到自己的數十萬大軍會在一天之内一敗塗地,而且連帶自己都被困在了這裡。
一想到城外如此多的官軍,而自己其他各部将領遲遲未來救援,他便也已猜到其他各部應該不是投附朝廷便是被朝廷同樣殲滅。
左良玉才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搞清楚朝廷到底又增添了多少兵力來攻打自己,難不成陛下真聽了馬士英的建議把拱衛南京與淮揚的數十萬大軍都調了來?
可要是真這樣,他不可能不提前知道消息。
他暗想或許是自己真的低估了朝廷近衛軍的實力。
左良玉不得不開始回憶起自己的一生來。
事實上,他從沒有想到他自己會走上造反這一條路。
從崇祯元年開始到現在,他為大明征戰四方無數次,即便是在見到明廷最黑暗腐敗的一面時,他都沒有想過造反。
但偏偏就是現在,在全天下大多數士紳百姓都渴求他能團結在陛下身邊重振大明時,他因為自己的野心而走上造反這條道路。
左良玉本以為京都一失,天下便會大變,改朝換代的時代将要來臨,也因一個虛無缥缈的帝王誘惑促使他選擇了背離朝廷這條道路。
但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一開始就判斷錯了局勢,朝廷并未是行将就木之朝廷,眼前這些官軍一個個熱情高漲,幾乎就讓他想到當年天啟年間在遼東時随熊廷弼與建奴作戰的舊事來。
那個時候,他也同現在外面的官軍一樣,一心隻為朝廷建功立業,從未敢有絲毫不臣之心。
左良玉想到了陛下南遷後為何除掉劉良佐和劉澤清,卻未除黃得功,甚至調黃得功守九江,原來是一開始就在防備自己。
左良玉發現自己起兵造反是多麼愚蠢的一個決定,如今卻隻能落得個身敗名裂。
再一想到起初竟全殲自己兩千鐵騎與數萬精兵的近衛軍,左良玉就更加懊悔自己不該聽東林黨的蠱惑。
一想到東林黨,左良玉想起了東林黨所謂的在南京響應自己的事,可自己竟然沒有在張慎言狼狽逃到自己身邊時果斷殺了張慎言,背棄東林黨而向陛下效忠。
那樣的話,或許在城外的就不是黃得功而是自己,而被圍的就不是自己而是黃得功。
左良玉不由得老淚縱橫,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陛下!
”
……
黃得功着一身銀色山紋甲,騎着棗紅色高頭大馬與同樣騎着白馬身着錦雞二品官服的袁繼鹹并辔而來。
兩人皆是春風得意,看着眼前一望無邊的火把與帳篷,陡然生出一臉的豪邁。
劉肇基騎馬而來,并在兩人面前下了馬:“靖南侯,袁督,左良玉和他的兩萬殘兵已被我軍困于城中,待亥時,必能生擒左良玉!
”
黃得功與袁繼鹹皆下了馬,向劉肇基行了禮。
“劉總兵辛苦!
”
袁繼鹹很熱情地給劉肇基道了乏,七萬近衛軍在一天之内擊敗左良玉十萬精兵,如今還把左良玉困在了城中,這讓他不得不佩服劉肇基的統兵能力。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現在心情很好,左良玉一旦被抓或被殺死,他便可封三公之位,實現文官之莫大殊榮。
黃得功也同樣如此,朝劉肇基拱手道:“此戰,劉總兵當為首功。
”
“兩位折煞劉某,若沒兩位上官守九江與安慶得當,拖累了左軍,劉某自然沒法如此輕易戰勝左軍精銳,連陛下都說,我來是摘兩位上官的桃子的,隻為練練近衛軍第一兵團的新兵蛋子,叫我好生給兩位上官賠罪!
”
劉肇基這麼一說,黃得功與袁繼鹹都不由得笑了起來。
“如此夜色,月華如洗,可謂天涯靜處無征戰,兵氣銷為日月光,諸位,在此閑聊無疑,我們不妨登上城樓,看看左軍現狀如何!
”
袁繼鹹這麼一說,兩人自然響應,三人便在親兵陪同下登上了懷甯城牆,看着僅僅隔着一排木栅欄外的左軍陣營和那被火把映紅了的縣衙。
“還沒挂白幔,看來左良玉還沒死!
”
袁繼鹹這麼一說,黃得功也回道:“晚點死也好,若能活捉,本爵倒想問問他,是什麼讓他在這種胡人南下,江山危急之時,還造反,陛下也待他不薄!
”
“人之欲望,誰能确定,左良玉一死,我們便可一心抵禦南下之清軍,以李自成之實力尚不能敵,也不知我大明官軍将如何救我漢室江山,陛下有言,拼盡全力,隻要有一漢家男兒未倒下,便不可讓胡人輕易奪走了這錦繡山河,毀我華夏之百年江山!
”
劉肇基這麼一說,袁繼鹹不由得再次念道:“何處望神州?
滿眼風光北固樓。
千古興亡多少事?
悠悠。
不盡長江滾滾流。
”
劉肇基和黃得功皆不言,文官愛念詩,他們這些武官自然沒這些感懷天下的心,他們此刻更多的是在這亂世之中建立功勳的雄心。
“主帥,亥時初已到!
”這時候有通訊兵來報。
劉肇基點了點頭,便下了命令:“活捉左良玉,不得放走一個從逆之賊!
”
沒多久。
本來寂靜的黑夜開始再次響起一片喊殺聲。
顧炎武帶着自己的一把戰士開始從沙袋裡探出頭來,朝栅欄側的左軍發動了射擊,并迅速沖了過去。
又餓了一頓的左軍根本擋不住潮水一般的攻擊。
閻應元一馬當先率性跨過了栅欄,直接一刀劈斷了一左軍武官的腦袋。
王夫之則帶着自己的人推開了栅欄,一對近衛軍騎兵迅速沖了進去,從燃燒着熊熊烈火的街道沖過,朝懷甯縣衙所在的地方殺來。
剩餘的左軍倒也還能抵抗,但此時的抵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整個懷甯縣衙所一帶堆積的左軍屍體越來越多。
後面趕來的官軍隻能向爬山一般爬了過來,隻有射擊能力好的才能借着火光擊倒一兩個沒有被前面的戰士殺死的左軍。
左良玉也聽見了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喊殺聲,但他此時已經不能動彈,隻得喊着陛下。
而左夢庚此時也最終嚎啕大哭了起來:“父親!
”
楊廷麟與閻應元幾乎同時沖進了懷甯縣衙,懷甯縣衙的左軍親衛沒有抵抗多久便被殺害,等到楊廷麟和閻應元進入縣衙後院時,左夢庚已經跪在了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