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利刃出鞘神州動
“愛卿真是胡鬧!
”
聽秦浩明說完手冊裡的内容,看着遠處朝臣面紅耳赤氣急敗壞,崇祯皇帝負手淡然訓斥,隻是語氣中絲毫不見責怪之意。
“實屬無奈啊!
”秦浩明指着永定門方向,對張四知、錢謙益之流慨然說道:
“殺奴降兵是為殘暴,屠奴百姓是為不仁,幾位忠正賢良的大慈大仁,有本事上遼東和百萬大明百姓去說?
屠戮無辜百姓,逼迫同胞為奴,占我祖宗之地,掠我天朝錢糧,依諸位大人之見,不僅不能殺戮威吓,還要供起來當祖宗?
屁的本事沒有,一天到晚隻會賣弄嘴皮子。
這樣的官員,微臣若不嘲諷一番,怎能甘心?
”
王承恩俯身朝崇祯笑笑說道:“對内刻薄功臣,對外虛談仁義,所謂外聖内王,此聖人子弟也!
依奴婢隻見,隻不過學反了。
”
崇祯臉色不豫,長歎一聲,寂寥無聲。
說起來,他也受到朝臣的影響,過往多有此事。
秦浩明見此,眼眸一轉,嘿然笑道:“皇上無需自責,腐儒頭腦僵硬,壞我大明二百年教化之功。
有錯則改!
今後,大明隻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則可。
”
秦浩明說完,崇祯臉色稍微好看點,招手示意秦浩明移步随他走兩步,君臣二人有話單獨談談。
太子随行,王承恩則原地不動,替他們阻擋其他朝臣打攪。
站在碩大的銮輿前,崇祯畫了一個圈問道:“愛卿,傾全國之力,三年能平遼乎?
”
秦浩明閉目沉思,腦海裡掠過種種,方才躬身認真答道:“皇上,若是擊潰他們,或許有些機會。
但想要完全消滅他們,卻是不易!
”
崇祯低頭沉思,繼而繼續問道:“十一年你出兵北上,十三年定南軍成軍,此後遼東數次大戰,皆百戰百勝,也不過兩年多光景而已。
若是傾盡大明全部财力物力,提高武人身份,愛卿……”
秦浩明搖頭笑道:“若非避實擊虛,出其不意,以多打少,倚強淩弱,定南軍一次硬仗下來,便煙消雲散矣。
皇上,從山海關北上,遼東大地再無戰略空間,再無投機取巧,那可全是死戰硬仗啊。
況且,微臣心中,不是圖謀一時,而是想圖謀萬世。
若不能把建奴全族消滅,怎能甘心?
”
崇祯點點頭長呼一口氣,秦愛卿雖年少,可做事卻沉穩,自己還是太着急。
其實,在他心中,若是秦浩明說能三年平遼,或許心裡反而失望。
因為,那會讓想起當初袁崇煥五年平遼之說。
心中有了大概,崇祯不再糾結此事,而是問起秦浩明下步的打算。
“說來說去,還是銀子糧食啊。
那愛卿此去圖謀大海,不知準備如何行事,何時方可建功?
”
秦浩明笑道:“微臣準備在京師暫時停留數日,先和朝臣打打交道,然後于節前抵達福州。
今托皇上隆恩,數萬工匠日以繼夜不停勞作。
戰船、運輸船每月各造三艘,微臣又在濟州島和福州建設新的船廠,還托鄭芝龍将軍代為生産。
等水師物資皆已訓練齊備,自當沿海而下,攜船廠工匠、水師戰船分批登陸海島。
若說立足萬裡,控制海路,沒有一兩年難成其事,但是封鎖朝鮮倭國,先為皇上弄些銀子,倒是耽誤不了。
”
崇祯好奇問道:“你那海島落筆何處?
”
秦浩明指着世界地圖笑道:“福建對岸,有一大島,名曰大員,四面臨海,其南水深,可為海港。
且地廣人稀,雨水充足,耕種無憂,可為依托。
另外,微臣會沿着大明海岸一路南下,逐漸布局。
”
“此島多大?
愛卿因何選擇此處?
”崇祯問題一個接着一個。
秦浩明笑笑,極為耐心的解釋:“大約與瓊崖二州相仿佛。
之所以選擇此處,皇上請看地理位置,其一,東遏朝鮮倭國,西連藩屬西洋。
其二,地廣人稀,可移民耕種,自收自足。
其三,臣乃是為天子經營海上,又不是海外稱王,自然離大明越近越好。
天子旦有所需,一紙诏書而下,臣片舟可歸王土。
”
秦浩明話說得漂亮,崇祯聽了高興萬分,笑着繼續問道:“愛卿立足大員,又準備如何開始呢?
”
秦浩明指着海圖嚣張笑道:“移朝鮮、安南和大明沿海之民,修築海港軍堡以固守,開荒土地以自足。
重建工坊以武裝,清理海匪以無憂。
然後揮水師兵臨澎湖列島,與西洋水師訂城下之盟,再北上倭國,封鎖其碼頭,不許片帆出海,威服倭國。
”
崇祯興奮高叫:“好!
朕封你為威海侯,替大明開疆拓土。
”
“微臣謝天子隆恩!
”秦浩明躬身行禮淡然一笑,有點壞笑道:
“這樣,微臣就能頂着威海侯和定南軍的名義,去征讨四方,欺壓藩國的大明王侯了。
”
崇祯哈哈大笑,“你曾給朕的奏疏裡提過,說什麼大洋彼岸有加勒比海盜,人不過上百,船不過一艘,哪裡有你這般威風?
到底是蠻夷,不自量力!
朕看你就先做個大員的混世魔王吧!
”
秦浩明笑道:“微臣謝吾皇恩德。
”
崇祯擺擺手,興緻盎然的說道:“愛卿此去萬裡,天地之遙,無須事事請奏!
朕許你專斷之權,可代天行事。
不知愛卿還有什麼難處。
不妨盡數提出,一并裁決。
”
秦浩明貌似無意地一笑,俯身說道:
“倒是還有一事,皇上托微臣以大事,許以專斷,又賜予水師、定南軍指揮之權,微臣請皇上按制,派遣内官為監軍,以杜絕非分,防患未然。
”
崇祯皇帝曬然一笑。
對秦浩明搖頭說道:“愛卿為人,朕一向深知,乃是個淡泊名利的性子。
既然托腹心付于你。
便當用人不疑,又何須多事!
”
秦浩明肅然道:“皇上,微臣以為不然。
縱論曆代古今,人心貪婪,欲壑難填。
曹孟德何曾不是一心匡扶漢室?
趙匡胤何曾不是忠心侍周?
非是皇上不夠寬仁,乃是按制制衡之舉,非是君臣疏遠防備,乃是君臣長久之始。
此次是臣,若是他人,微臣亦會如此谏言也。
”
崇祯臉色表情終于正常,不再向剛才有點假,對秦浩明贊譽一笑。
然後說道:“愛卿之言乃是正論!
朕思量一番,雖是你忠心之言,卻也不能讓你束手束腳,無法施展。
等朕想好了,自然告訴你。
天色不早,改日再談,皇兒,我們先走。
”
片刻之後,崇祯心滿意足地登上馬車,忽然回頭對秦浩明大有深意笑道:“愛卿今後将遠赴萬裡,朕還能再見你麼?
”
秦浩明迎向崇祯的目光微笑:“等皇上複興大明,自可遨遊萬裡。
古有周天子遊昆侖而遇西王母,今有明天子踏碧海而訪洞天。
”
崇祯指着秦浩明哈哈大笑,王承恩上前拍了拍秦浩明,若有所思說道:“秦督當記,人在四海,心在皇明,勿離勿棄!
”
大明朝最尊貴的三個人漸漸遠去,秦浩明依然負手而立,不言不語,一動不動。
董長青和浩子二人從遠方走來,恭敬肅立于後,也是一言不發。
秦浩明也不回頭,輕輕問道:“駱養性那裡如何?
”
董長青低聲回複,“目前還沒有動靜,要不要讓袁守輝……”
秦浩明搖搖頭:“本督不想造反,何須防範太過,反而落了行迹?
無須做得太絕,有天子的寵幸,有日後的富貴,有生死的交情,他不會走得太遠。
此事就此作罷,無須再提。
”
董長青似欲勸谏,終是一歎,低頭領命。
仰望天空,想起先前和崇祯的交談,秦浩明感歎:“就要遠走大海,難免忘乎所以,鋒芒畢露。
今日思來,心有不平摻乎黨争,手段太過犀利又引發了天子的猜忌,本督也有不智之時啊。
”
浩子笑道:“還不都是讓東林給氣得。
”
秦浩明冷笑連連,并不作答,隻是低頭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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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内堂,書房内唯有二人,非常安靜。
除了駱養性偶爾喝茶放盞的聲音,就是師爺連連翻動書頁的響聲。
師爺看得極為認真,先是驚駭變色,繼而大汗淋漓,然後仰頭深思,不時拍案叫絕,最後坐不能安,起身一邊看書一邊踱步。
竟将堂堂掌錦衣衛内堂大權的風範,以及平素對駱養性的謙卑姿态,忘了個幹幹淨淨。
駱養性卻是氣定神閑,理解之餘也不怪罪,不時望着團團亂轉的師爺,發出會心一笑。
良久,師爺停住了腳步,已是呼吸急促,汗流不止。
回頭看到笑意吟吟的駱養性,便低頭上前,恭恭敬敬将書冊雙手奉還。
駱養性接過書冊,對師爺笑道:“益庵,此書冊如何?
”
李益庵深吸了口氣,拱手對駱養性低聲呼道:“駱指揮使,請恕下官無禮,未知此書來自何處?
”
駱養性笑道:“這可不能說,你問這個做什麼?
”
師爺李益庵鄭重答道:“大人,朝争自有其規,黨争自有其限,輕不過彈劾外放,重不過罷職歸鄉。
若非罪不可恕,若非世仇死敵,總要留一線餘地,即不為人忌憚,也好日後相見。
下官看此書觀此人,哪裡是要争權奪利,分明就是要殺其人,毀其名,涉其親,牽其族。
且行事陰損毒辣,無所顧忌,一腳踏下便是家破人亡,此人絕非善類!
大人請三思,此人萬萬不可留啊!
”
駱養性苦笑道:“本使又何嘗不知,隻是力不從心罷了。
”
李益庵疑惑道:“我朝還有如此人物,卻不知又是何人?
”
駱養性想起秦浩明笑裡藏刀,語帶威脅的嘴臉就不由一陣反感,頓時微怒道:“此時不必提他,你隻說此書可有大用?
”
李益庵見駱養性不喜,便不敢再多問,立即堅定答道:“大人若用此書,則東林休矣!
”
駱養性皺眉道:“可此書皆是風聞。
看上去罪孽斑斑,羅列甚為詳盡,卻并無真憑實據。
若用來構陷二三人倒是好用,可是對付龐大的東林黨,本使卻是下不了決心。
唯恐以不實誣告為人所趁,屆時捅了馬蜂窩,以緻朝野犬吠,則将來不好收場。
”
李益庵谄笑着說道:“大人素來睿智,何此時反而執着?
錦衣衛代天子拷問百官功過,為民體查冤屈不平,豈非名正言順乎?
隻需按制查詢。
公正嚴明,不構不陷,不定其罪,許其自辯,唯公是論。
無過者贊譽嘉獎,有罪者交付有司,如此公忠體國,又何須畏懼人言?
”
駱養性笑道:“唯公是論,許其自辯。
聽起來好聽,可又如何動得了東林?
”
李益庵歎道:“大人,此所以下官言必除此人也!
觀此書,東林皆罪人。
觀此人,天下皆罪人,人之罪不在自身,皆在此人一念之間。
”
駱養性肅容問道:“益庵詳細為我說來。
”
李益庵苦笑道:“為官者,或育人舉才,或主政撫民,或處理專務,或領軍掌兵,日日舉措,月月施政,豈能明察秋毫而無一過?
縱有大才,其治下官吏,又豈能無過?
但有一過,則必牽連其官,輕者失察,重者營私,則天下無好官矣。
”
駱養性聽得哈哈大笑,李益庵繼續說道:“為君子者,學以成人,修身齊家,雖持仁心,卻非聖人。
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豈能皆合聖道而無一背?
縱有大賢,其家人親屬,其摯友宗族,又豈能無失?
但有一失,則必攀扯君子,輕者包庇,重者唆使,則天下皆僞君子也。
”
駱養性興奮地拍案而笑,卻聽李益庵又苦笑道:“持道德者,以聖人為師,以大道為綱,雖禁欲自律,仍是凡人。
有口舌之欲,有床笫之歡,有失信失言,有失德失矩,豈能皆為高尚而無一失。
輕者瑕不掩瑜,重者求全責備,則天下皆無德之人。
”
駱養性恍然大悟,起身指着桌上的書冊笑道:“所以東林皆罪人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