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起于飄萍之末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明無力保護他們的臣民,是它把百萬遼東漢人推給鞑虜,以至于他們被動從賊。
他們身不由己參加了鞑虜漢軍旗,反過來屠殺大明百姓,手上已經有了同袍的鮮皿,不管是什麼理由,他們都成為事實上的漢奸。
“不敢對将軍有所隐瞞,多爾衮挑選我等有老有小的漢人,免于剃發易服,為的就是方便在大明行走,有利于查探消息。
”
說完,三人額頭緊緊貼着冰冷的青磚,一動也不敢動,等待眼前大明将領的發落。
是了,野豬皮努爾哈赤自反明以來,攻取大明城池,大多依靠細作内應,入城之後往往大肆屠城。
鞑虜數次寇邊,征調部曲,大軍集結,原本是何等大的動靜?
奈何毛文龍死後,大明漸漸失去眼線細作,對建奴的一舉一動再無任何察覺,以至于鞑虜屢次寇邊得手。
反觀建奴,挑選聰明伶俐的遼東漢人,或控制他們的家人,或給予豐厚的報酬,讓他們充當細作,四處打探消息,對大明的風吹草動清清楚楚,一覽無餘!
“壓下去,嚴加看管!
”
秦浩明有點心煩氣躁,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處置。
殺他們三人容易,可是,今後百萬的遼東漢人如何解決,那可不是鞑虜建奴啊?
梁庚黯淡的眼裡突然暴起了一縷亮光,肩膀和大腿上傳來的抽搐疼痛似乎也有所緩減。
眼前大明将領連大清細作都可以放過,更何況是他們?
“這些畜生如何處置?
”
張松榮匆匆換過其他城防将士一身幹淨的衣服,前襟的紐扣尚為來得及系好,便殺氣騰騰的問秦浩明。
他乃世襲百戶出身,曆任副千戶、千戶、遊擊、參将,二十餘年間都是邊關帶兵将領,死在鞑虜手下的将士沒有上千也有幾百。
包括他的左眼,就是在天啟六年甯遠戰役中被鞑虜射傷,這才缈了一目,你說他如何能夠忍受此種通虜的行為?
“全殺了,不留活口!
這樣梁家也無從可查,就算他們心知肚明也無話可說,兩軍交戰,死幾十人不是很正常嗎?
”
秦浩明看了一眼委頓在地上渾身發抖如篩糠的梁庚,眼裡閃過厭惡憤懑。
不同于遼東漢人隻是普通百姓,大明政府無能,保護不了他們,身處賊窩,他們每日隻為簡單活下去,你無可責怪他們。
而梁家則不同,身為晉商一員,從明朝洪武時期開始,便獲得了合法販賣“官鹽”的資格。
晉商藉此獲得了河東鹽池的大量鹽引,迅速斂财,他們是大明朝廷政策的受益者,理應維護大明,盡自己的一份責任。
可現在倒好,為了他們的私欲,竟然昧着良心出賣自己的民族國家。
是可忍,他秦浩明不可忍,漢奸賣國者,絕無任何手軟可言!
“要不要先告知盧督?
畢竟過往我們的馬匹、糧饷都是從他們手裡購置,盧督和梁家的交情不錯。
”
戚綱附在秦浩明耳邊,小聲說道。
“殺了再說!
”
秦浩明知道,以盧象升的為人,肯定和梁家在金錢上沒有太大的瓜葛。
隻不過原先他身為宣大總督,轄宣府、大同、山西三撫三鎮,處理三地軍務兼糧饷,免不了和晉商打交道而已。
“将軍,小人有建奴重大事情禀報,隻求饒過一命。
”
後面一個梁家家丁打扮的男子,聽到要處死他們,急忙噗通跪倒在地,使勁的磕着堅硬的青磚,很快便額頭紅腫。
“佑漢,帶他到西門城池坑道,用筆記錄下來。
”
吩咐完餘佑漢,随即朝傻傻愣住的梁家族人家丁殺氣騰騰嘶吼,“還有誰要禀報,隻有兩人免死,其他全部斬首!
”
他這是防範有鞑虜死士陰他,故此要三人彼此驗證。
“将軍,小人有事情禀告。
”
很快,有十幾個人噗通跪下,用力磕頭。
“提兩個分開審問,若是内容不一緻或者沒有重大事情,嘿嘿……”
在稍顯暗色的坑道中,秦浩明的笑容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分外猙獰。
“梁家平日裡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要如此對待梁家?
那三個遼東漢人據是漢軍旗的暗探,尚且有活命的希望,為什麼我們反而不如他們?
”
梁庚鼓起最後的力氣,披頭散發坐在地上,失皿過多導緻臉色蒼白,可他還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朝秦浩明大聲嘶吼。
外面雨勢絲毫不減,歡快的雨水敲打在城牆上,可在坑道中卻是沉悶的聲音,一如秦浩明此時煩躁的心情。
“想知道是嗎?
也好,滿足一個臨死之人要求也算是功德一件。
”
秦浩明轉過身偉岸的身軀,拿着戚綱的寶刀,慢慢的踱着方步來到梁庚身邊,整張俊臉目無表情,無喜無怒,可陰測測的語氣任誰都知道他的憤懑。
腰刀架在梁庚的脖頸,冷冽的刀鋒讓他整個人都顫抖起來,雖然有了為家族去死的覺悟,不意事到臨頭竟然如此可怕。
自古艱難唯一死,果真如此!
“大明對士子過寬,然對庶民過嚴,以至百姓從未享受過朝廷的恩典,遼東漢人尤其如此,所以我對他們有同情。
”
一雙銳利如同鷹隼的眼神緊盯着愈發蒼白的梁庚,秦浩明語氣平靜的說道。
握刀的手輕輕用力,壓迫住梁庚的脖頸,貼着他的耳根,語氣陡然小了一個聲線,“而你不一樣,士農工商,原本商賈人家為末。
但你們借士人崛起,無利不起早,心中毫無國家民族大義,唯圖方寸之所得。
山西晉商,明國之人,漢之苗裔,卻在國戰之時,不圖利國與一毛,卻助建奴謀取大明江山?
不重漢人之存亡,隻顧一家之私,圖小利忘大義者,莫過于此,鞑虜如無鐵器糧秣斷然不至于如此迅速的崛起?
真正是送利刃與仇寇,正是始于你們梁家這類漢奸商人之手也,雖屠盡你們全族,亦難消此恨!
”
說完,不等梁庚有所反應,秦浩明手迅疾一拉,鋒利的戚氏軍刀劃過他咽喉,急促的皿水噴灑而出。
喉頭止不住滾動,腥甜的氣息撲鼻而來,梁庚瞪着無神的雙眼,緩緩的倒下,無邊的黑暗将他瞬間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