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揚帆于大明朝野
誰也沒有想到秦浩明看上去文質彬彬,但說話卻如此犀利無情,不留絲毫情面。
東林黨的主張講了幾十年,可謂早已深入人心,被廣大士子所接受。
驟然間被他說成空話、套話、屁話,清談誤國,一時間,衆人難以接受。
“秦督請慎言!
”
錢謙益面色陰沉,繼而轉向士子方向大聲說道:“國子監乃大明最高學府,不是某人标新立異,歪曲事實的場所,望諸位學子切勿輕信!
”
現場再次嘩然,嗡嗡聲不絕于耳。
任誰也沒有想到,剛剛開場,雙方便如此火爆,唇槍舌劍不停,這還是朝廷大員應有的風度嗎?
祭酒李元模尴尬的輕咳兩聲,走到場上朝二人分别施禮說道:“兩位大人切莫意氣之争傷了和氣。
今日隻是以文會友,讓學子接受認識新的學說而已,言者無罪,聞者足戒!
”
秦浩明瞟了一眼猶自憤怒不已的錢謙益,微笑着朝他說道;“話不說不清,禮不辨不明。
錢大人還真是霸道,身為東林魁首,難道連話都不讓本督講完不成?
”
錢謙益被他擠兌得冷哼一聲,雙手虛拱,也不答話。
“諸位學子,本督為什麼說東林黨人的主張是空話、套話、屁話,清談誤國呢?
其實諸位扪心自問,這些年,他們到底為大明做過什麼?
對時局可否有過幫助?
”
秦浩明雙目怒睜,蓦然朝幾百學子大聲喝道。
他的話并沒有半分嘩衆取寵的意思,而是真真實實的曆史情況,這也是為什麼後世學者說東林黨人誤國的原因。
真實曆史上,東林黨人代表了當時江浙商人和地主豪強的利益,反對朝廷向工商業者收稅。
并借着崇祯帝清除魏忠賢勢力的時機,取消或降低了海外貿易稅、礦稅、鹽稅、茶葉稅等稅種的稅賦,使得大明的财政收入來源更加單一。
朝廷的稅收來源更加依賴于普通的農民,再加上當時各種天災不斷,造成了大量農民破産,形成大量流民,直接導緻了農民大起義。
聲音在空曠的國子監上方飄蕩着,士子們被他所攝,竟然出現詭異的甯靜。
當然,其中也有許多人在思考,為什麼自從東林諸公掌管朝政以來,時局反而不如閹黨當權,究竟是何原因?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每個人都要為國祚負責,為何在大明獨獨例外?
諸位享受着大明給予各種的福利,衣食優渥,無饑飽之憂。
甚至,爾等在花坊一擲千金而面不改色,緣何還要從食不果腹的普通百姓中奪食,天下有這樣的道理嗎?
這便如諸位家中下人,天天口裡叫着對主家忠心無比,私底下卻陽奉陰違,偷盜主家财物有何兩樣?
”
秦浩明越說越氣憤,甚至都開始舉例說明了。
委實不怪他如此,在明末時,士風是公認的最壞,國家崩潰在即,秦淮河上依舊紙醉金迷,這是國家士紳階層堕落的一個縮影。
若僅僅如此,你享受也就算了,問題是他們還要拖後腿。
在秦浩明看來,大明滅亡,首功當推這群愚昧而貪婪的江南士紳。
衆所周知,大明遭遇了人類曆史上百年難遇、持續數十年的嚴重天災。
又遇到了滿清寇關,北方人民生活艱難無比,大明政府為此焦頭爛額。
結果這種危難之局,富可敵國的江南工商地主階級的所做所為,卻如此的令人發指。
他們扶持出了以東林黨為代表的江南文官集團,通過種種無恥的手段,偷逃稅款,為一已之利益,偷了國家一分稅,自己就多發一分财。
導緻江南地區稅款十有九逃,浙江茶稅一年居然隻有二十兩,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至于遼東邊關,怎麼少花錢怎麼搞。
遼東缺饷,愈演愈烈。
加上各層軍官的層層盤剝,士兵拿到手的很少,士氣及為低下。
明軍的将領天天寫奏折要錢,崇祯皇帝一籌莫展。
東林黨卻指責遼東軍官指揮不當,作戰不力,貪污軍饷。
節流往往流于道德說教,不開源怎麼行?
當然,東林黨不會增收工商稅,負擔自然又落到農民身上。
終于,最貧窮的西北農民起義了。
還攻進了北京,崇祯自殺。
吳三桂引清軍入關,華夏民族的悲劇開始了。
當然,客觀上講,他們也沒有撈着好處。
縱觀大多數東林黨人一生,或被魏忠賢餘黨迫害緻死,或抗清殉難,或隐居山林,或削發為僧,真正入仕清朝的反而是少數。
就例如眼前這位虞山先生,随剃發降清,但是後來還是和鄭成功反清,以至于被敵酋乾隆評為貳臣。
秦浩明今天的這番言論,受到沖擊最大當屬國子監的士子。
這些類似于後世象牙塔的學子們,尚為踏足官場,沒有利益糾紛,對于政事一知半解。
然而正是因為這樣,他們的求知欲最強。
估計是國子監特意安排的緣故,士子顔蟄站出來,一臉疑惑地朝秦浩明問道:
“敢問請問秦督,反對權貴貪縱枉法,惠商恤民有錯嗎?
”
“反對權貴貪縱枉法沒錯,可是既要惠商又要恤民,請問國家财政從何而來?
”
秦浩明并沒回答具體問題,而是反問一句。
“國家稅賦,本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并非單純作為文武官員的俸祿使用。
興修水利、國防建設、災年赈災皆從此處出。
譬如一個家庭,年成好的時候補充災年之時,有個調控緩沖的過程,不至于臨時手忙腳亂。
顔士子認同否?
”
接着,秦浩明率先把國家稅賦的功能闡述清楚,一點一點的抽絲剝繭。
其實他的想法很簡單,在他内心,對東林黨人其實已經絕望。
但國子監的年輕士子,大明的精英階層,卻是他急于拉攏或者說希望改變他們思想的對象。
“原本如此!
所以才要惠商恤民。
當年張首輔當政時期,沒有提高商業稅,依然做到了國家财政赢餘。
國家儲糧可支十年,國庫積銀四百萬兩。
何解?
”
看見顔蟄點點頭若有所悟的模樣,錢謙益沉不住氣,跳出來反駁。
并不是都東林黨人迂腐,錢謙益就精明得很。
他如何不知道這些年來,東林黨的所作所為已經讓崇祯皇帝失望,甚至民間也有許多士子多有疑惑。
奈何他們不僅是既得利益集團,同時已經改不了口,否則,豈不證明原來做的都是錯事?
“難道錢學士連此一時彼一時都不知道嗎?
依本督看,不過爾爾?
”
秦浩明闆着臉,冷冷的譏諷錢謙益一句,繼而轉過身不理會他的反應,大聲說道:
“諸位學子,大家豈不聞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乎?
如今年代不同,背景不同,豈可相比?
可縱使如此,大家可曾有想過,國庫每年稅賦僅四百萬兩,可每個府、州、縣的商家巨頭的财産資本遠超過四百萬兩有多少?
國庫裡的銀子居然還不如私人銀子多,對一個國家而言,這是正常的現象嗎?
而朝廷諸公不聞不問,不顧北地民衆死活,這是憂國憂民嗎?
”
秦浩明雙手高舉,聲色俱厲大聲疾喝。
“苟若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如今天下内憂外患,民不聊生,邊患頻頻,可是朝廷财政卻捉襟見肘,無力赈濟災民和發放軍饷,這與我們泱泱大國的景象完全不匹配。
朝廷經濟資源的絕大部分都控制在官僚和富商手中,諸位學子,如何解決這些問題你們想過嗎?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本督相信你們也都懂,可是國家已經至此,難道諸位不知江南商家之富有嗎?
難道諸位不知農民和商人誰更富有嗎?
士農工商,都是國之根本,原本不分彼此,可是彼此生活之大不同,諸位可有考慮過?
”
秦浩明的情緒越說越激動,聲聲喝問宛如支支利箭射向衆人,大殿仿佛成為他一個人的舞台。
幾百名學子鴉雀無聲,就連國子監的一些師長也若有所思,緊皺雙眉盯着台上秦浩明高大的身影。
這一刻,所有的士子的内心都深深記住秦浩明的名字,還有他的聲聲喝問。
長長籲了一口氣,望着國子監士子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龐,秦浩明立刻有了一個決定,絕不能讓東林黨人毀掉這些精英。
東林黨人和複社之所以可以把控這些士子,除了清名之外,更重要的還是他們把持了科舉,方能讓這些士子為其所用。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諸位士子俱是大明精英,然科舉畢竟名額有限,可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矣!
值此國家紛亂之際,本督真誠希望有抱負的士子能加入天雄軍隊伍,或書辦、或幕僚、或贊畫軍事,以實際行動衛我大明。
他日,爾等若有軍功,本督一定向今後奏明,定保諸位一個功名。
有意者,請至兵部驿站找本督,或他日再來亦可,本督的大門永遠向你們敞開。
另外,好叫諸位得知,諸位的學長,盧欣榮、洪迪新、許傑已經從軍,就在本督麾下。
”
秦浩明朝四周團團作輯,朝國子監學子言真意切地說道。
東林黨能給的,他也可以。
此言一出,當場就有許多學子頗為意動。
當然,不屑一顧者也有,不一而足。
不過,這一切對秦浩明來講都無所謂。
他也沒有想全部為其所用,那不現實。
一些富貴或者大家族子弟肯定是要走正經的科舉之道,這也不是他想要的,吃不了苦。
反而是一些寒門子弟,更容易腳踏實地做事,渴望出人頭地,這才是他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