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下來,抱她
總之,就當他們瞎了吧。
眼見六部禦司集體開溜,夜绛洛總算能松半口氣,她悄悄地看着晏君卿的臉,見他容色鐵青,顯然是動了怒氣。
女帝陛下尴尬地抽抽唇角,他臉色,好像……不太好耶――
晏君卿面無表情,傾城容顔上一派淡漠,他朝着挂在樹丫上的夜绛洛走去,站在她正下面,擡頭道:“這麼晚了,陛下來臣府上做什麼?
”
“啊……朕……朕……”她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瞧瞧地下的小草,左瞄樹葉,又瞄樹梢……總之就是不敢去看晏君卿。
“陛下――”不輕不重的話,讓夜绛洛一抖,脫口而出:“朕來賞月!
賞月?
晏君卿挑挑眉尖,她還能能找個更爛一點的借口嗎?
“對咩對咩!
”夜绛洛小狗狗的姿态又出現了。
她不說賞月,難道還說是來欣賞相爺你的,順便看看能不能偷窺到你沐浴更衣,出水美男什麼的她都不在意啊啊啊。
夜绛洛是個奇怪的女紙,她擁有三項變身技能:其一,當遇到危險時,她化身猛虎,片刻間能撕碎敵人;其二,要算計人時,她眼眸一眯,便是狡黠如狐,讓人踏入陷阱而不自知;其三,當她心虛的時候……那就是沒有原則的小狗一隻,隻差搖搖尾巴說,汪汪,人家不是故意的――而事實上,她也确實不是故意的,而是有意的!
!
晏君卿早已将她看得透透的,對她這種搖尾乞憐的姿态完全不買賬,“那陛下賞夠了嗎?
”
“賞夠了賞夠了!
”小狗狗拼命點頭,嗚嗚,她總覺得樹丫好像在吱呀吱呀地響,随時會斷的呀!
看她笑得那般谄媚,晏君卿冷冷瞪她一眼,往前走了幾步,張開手臂,“下來。
”
“啊――”夜绛洛眨眨眼,相爺的意思是讓她摔成腦殘麼?
“臣在。
”他廣袖翩翩,銀發飛揚,姿态極緻風雅,他說:“臣在,陛下跳下來。
”
跳――夜绛洛打量了一下她和晏君卿的距離,以及晏君卿那清隽纖弱還有些病羼之感的身子,心想這麼跳下去,她摔成腦殘不要緊,可她聰明絕頂、傾國傾城的相爺要是斷了骨頭什麼……
“下來!
”他的聲音一沉,已是帶了不可逆轉的命令。
死就死吧!
夜绛洛閉上眼,用力一掙――她從天而降,耳邊呼呼的風聲讓她閉起雙眼,可她不怕。
因為,他在。
下一個瞬間,她猛地一墜,落入了帶着蘭竹雅氣的懷抱。
晏君卿身子确實不好,在抱穩了夜绛洛時,他往後退了半步,才勉強站住腳,随後便猛地咳嗽起來。
夜绛洛原本死死抱着他的腰,在聽見他咳嗽聲後,也不眷戀他的懷抱了,立刻從他懷裡跳下來,半扶着晏君卿,在他後背輕輕的拍着。
好半天,晏君卿才順了氣息,他擡起頭時,絕色俊顔蒼白,薄唇比臉色更白,隻有那雙沉穩的黑眸閃爍華彩。
時而,漫天月華傾落而下,他美人如玉,鳳眸斂光,端端地讓人驚豔。
“相爺……”夜绛洛如此近距離被美色沖擊,她在心裡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千萬别幹傻事,千萬别幹傻事――纖細的爪子,就那麼大膽覆上了眼前傾世面容。
觸手的溫度極低,低的令她心驚……他,好像真的玉人,沒有一丁點溫度的玉人。
“好冷……”她低喃,又傻傻看着他,“君卿,你冷嗎?
”
她很少會叫他君卿,一次,是她夢魇嗜皿,一次,是現在。
因為少,所以她叫他的名字時,他心弦一動。
剛剛她跳下樹時,那般堅信的眼色,以及他橫抱她時,撲面而來的梅香……原本并沒有在意的事情,突然清晰起來。
晏君卿看着她,褪去華服,擺脫身份,她也隻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這個年紀,若是在民間,她該是有屬于這個年華的美好了……她這般清秀,這般笑顔無垢,這般聰慧過人……她也許不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但她卻是天底下最讓人捉摸不透的女子。
此刻,她似乎卸去了全身的僞裝,沒有帝王權術,沒有試探策謀,她的手貼在他臉上,以那般心疼的聲音問他……冷嗎……他,冷嗎……
月色流轉着溫柔的光,靜悄悄的夜晚,削弱他的克制力,有那麼一個刹那,他失了神。
她的眼眸清澈見底,她在試着對他好,試着要讓他知道,她像對他好……蓦然,他輕歎,往後退了一步,脫離她的溫度,“陛下,臣不冷。
”
夜绛洛手心一空,眼底有極快的黯然掠過,眨眼睛又是滿不在乎的笑:“相爺,你信不信,總有一天我會把你綁起來,讓你一輩子不退半步。
”
“臣相信,如果還有下輩子,陛下的心願也許會成真。
”對于她的調戲,他早已找到了應對的法門,見她癟下去的唇兒,那副全然被打擊到的表情,他無聲地笑了笑,轉身往回走。
夜绛洛像尾巴一樣跟在晏君卿身後,一個勁兒的嘟囔:“哄我一下會死麼,非得這打擊我……到底是不是男人啊……要是男人,這個時候不是應該邪魅狂狷的說,‘如果你喜歡綁的,那我們試試看’,然後就把我拖回床上嗎……”
走在前面的晏君卿抽了抽唇角,決定裝作沒聽到――(菜菜:他相爺大人本來就不是那種“邪魅狂狷”的男豬腳~人家是腹黑傲嬌兼帶優雅似玉~)
走到後門口,晏君卿一把拉開門栓,說了句“陛下請好走,微臣不遠送”後,就頭也不回地轉身要走。
“等等――”夜绛洛化身八爪魚,整個人死死扒在晏君卿身上,可憐巴巴、淚眼蒙蒙地擡頭:“相爺,你該上朝了。
”
晏君卿很有耐心地把她的爪子一個一個掰開,淡淡道:“臣請辭三天,陛下莫不是忘了?
”
“你還說不讓我來看你,我不是也來了嗎!
”她理直氣壯地反駁。
……這世上大概隻有一個人能做到“把最無恥的話,說的最理所應當”,這個人就是夜绛洛!
晏君卿掰掉她左手的五個爪子,她立刻搭上右手,這次很放肆的搭在他肩膀上,見他還在抗拒,幹脆一跳,徹底化身牛皮糖,死死扒着他的脊背。
不知情的人遠遠看着,就像他背着她一樣……晏君卿蹙了蹙眉尖,道:“就算沒有臣上朝,陛下也可以将事情處理得很好。
”
“你沒上朝都知道朕處理事情啊……”她把下颔擱在他肩膀上,慢慢地在他耳下微笑,“看來相爺對我,還真不是一般的關心呢。
”
是宮裡安插的人,還是身邊有細作――她的聖旨在碧雲攥寫後存放在禦書房,明天早朝才會宣讀,眼下除了僅有的幾個人,沒人知道她今晚所出的決定,可足不出戶的晏君卿卻很清楚……
晏君卿眼眸微垂,想撥開她手指的動作也一齊停頓了,他思索片刻後,幽幽開口:“陛下的目标是什麼,江陵王,四大世家,還是……臣?
”
明亮的大眼睛輕輕一眯,她笑得純然,慢慢地對他說:“如果我說都不是,相爺信嗎?
”
都不是?
晏君卿目色一冷,難道,這女子的志向比現在更大更遠……
“母皇征戰一生才有了如今南晉天下,對朕來說,守江山是遠遠不夠的,相爺難道忘記了,在南晉的東面,可是還有一個鄰居呢。
”她低下頭,咬了一縷他的銀發,“大沉百年帝國,遲早有一天,我要它歸入我手。
”
晏君卿的心弦猛地緊縮,她竟然――竟然想要連夜素都無法征攬的大沉!
“君卿。
”她含着他的霜發,口齒朦胧不清,卻又那麼認真地對他說:“你牽着我,一定不要放手,隻要你不離,我也不棄。
我們就這麼走上去,走到最高的地方,俯覽天下。
”
……
那一晚,晏君卿無眠。
他已經知道了她的打算,就算不背叛她,卻也不能再助她了……至于她說的不離不棄,那個人,不該是自己,也不可能會是自己。
女帝陛下夜闖相府這件事兒,除了六部禦司外,還真沒外人知道。
可問題就是,六部禦司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看見夜绛洛吊挂在樹上時他們是驚呆了,被相爺糊裡糊塗騙回家,躺在床上的時候才覺得對不對――女帝的好色是盡人皆知的,她今晚能爬牆,說不定明晚就直接爬床勾搭晏君卿了!
當然,他們不是懷疑相爺,而是将矛頭直指夜绛洛,因為她有不良前科,大牢裡現在還管着她的“前科”。
當年她能把顔念綁回朝凰宮,差點就“上”了人家,難保現在她不會用同樣手法對付相爺。
顔念是他們沒提防“大意失荊州”,他們再也輸不起晏君卿了!
防火防盜防女帝――他們一定得力保相爺的清白!
第二天早朝,六部禦司戰戰兢兢死盯着晏君卿,從脖子到腳尖,就差沒沖上去掀了衣服驗明正身,順便抹眼淚問他,昨晚沒被女帝得逞吧,您還是清白的吧,還是雛……呸!
還是清君吧?
!
這事想想還行,誰敢上去問啊――于是,嚴肅的朝會上,就見六部禦司一會兒瞄一眼晏君卿的臉,一會兒瞄一眼晏君卿的手,那眼神……簡直赤・裸・裸(?
)火辣辣(?
)到了極點。
晏君卿是何等人物,他眼觀鼻,鼻觀嘴,淡然而然的盯着笏闆,倒是罪魁禍首夜绛洛有點坐不住了,丫們當着老子的面,“視奸”老子的男人,完全沒把老子放在眼裡啊!
!
而且,不止如此,他們還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對夜绛洛的聖旨進行了公然反駁――這都在夜绛洛的意料之中,她本已經做好慢慢說服六部禦司的準備……可如今,她勾了勾唇,冷笑道:“六部禦司對朕的聖旨,似乎頗為不滿啊。
”
豈止不滿,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南啊,多重要的地方,夜绛洛這個昏君,竟然說送就送了!
失了江南,又逢西北天災,盛世初顯的南晉就要被這個敗家昏君給葬送了!
金殿上齊刷刷跪了六部禦司并數十位大臣,叩請夜绛洛收回成命。
夜绛洛明亮的眼睛裡含着一縷笑,森森幽暗,“倘若朕執意如此,諸位是不是也想和顔念一樣,指着朕的鼻子罵朕昏君?
”
“臣等不敢!
”
顔念已經被關進天牢,誰會傻到去步他的後塵,可他們都是先帝任命的顧命大臣,輔佐新帝本就是他們的職責,身為重臣,就算是死,也不能坐視大好河山毀在夜绛洛手裡!
口中說着不敢的六部禦司強頂着夜绛洛的壓力,苦口婆心地勸她,“陛下,南晉丢不起江南啊!
先帝浴皿四年才收複南楚,陛下怎能輕易放手,臣等懇求陛下收回旨意。
”
“你們隻知道先帝收複南楚用了四年,可知道朕要花多少年才能守住南楚。
”夜绛洛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人,六部禦司各個都是夜素為自己留下的顧命大臣。
夜素聰明一世,連為女兒所選擇的人都這般難纏,是該說夜素聰明一世,還是該說夜素糊塗一時。
倘若勸不得的話,就隻有……殺之――
“陛下。
”殺念剛起,一聲幽竹雅韻便響在耳畔。
晏君卿位列百官之首,很是優雅地往前走了一步,隐藏在白玉笏闆後,一雙狹長鳳眸光暈流轉,他微微躬身,銀絲緞發恍若冰泉在肩頭傾落。
夜绛洛掃了一眼晏君卿,薄薄的殺意被斂在眼底最深處,但,并未消失……
“相爺有話要說?
”她歪頭微笑,笑顔無垢。
晏君卿的絕頂睿智,豈會不知道她的用意,他……是不想讓她妄動殺伐之心。
“陛下的旨意,臣以為并無不妥。
”
“相爺――”六部禦司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一向英明的晏君卿竟然會認同夜绛洛魯莽的行為。
“隻是……”晏君卿眼角瞄了眼身後跪成一片的臣子,若有似無地彎起唇角,溫聲道:“臣覺得,既然沈家平白得了揚州鹽阜,總是要付出點代價才行。
”
“哦?
”夜绛洛眨眨眼,“相爺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沈家開采鹽礦,朝廷向沈家征稅,沈家開采之後還要販賣,朝廷繼續征稅。
鹽阜利潤本就十分驚人,沈家能在百姓手中賺錢,朝廷便在沈家手中賺錢。
陛下可設鹽官,監控鹽價,将鹽價維持在合理範圍内。
如此一來,朝廷可以補足國庫空虛的難題,沈家也可以從中獲利,百姓免去諸多繁雜……一舉三得。
”
他話音一落,滿朝驚歎。
相對于其他人,夜绛洛則淡定如昔,她早已知道晏君卿有不世之材,任何問題到他手中都不是問題。
隻要他想,便會如他所說――他将幫她在帝君的道路上,走得無比高遠。
問題是……倘若,他不幫她呢……這番驚世才華,若是不能為她所用,她又該把他怎麼辦才好――
夜绛洛纖唇含笑,眼神純然看着晏君卿,而晏君卿則以秋水端正的目色回看她。
彼此交纏在一起的視線,試探、深查、猜測、忌憚……如此反複,直到夜绛洛笑眯眯地彎眸:“相爺的辦法很得朕心,衆位覺得如何?
”
“臣等複議!
”
“那麼,準卿所奏。
”夜绛洛緩緩地對他笑,意味深長。
下了早朝,夜绛洛拖着疲憊的身體回朝凰宮,換了衣服後又去了禦書房。
她直接踢掉鞋子,懶洋洋地抓着軟枕斜躺在龍椅上,手指間銜着一根小豪,飛快轉動着。
碧雲将今日要批的折子抱上龍案,一本一本的整理,突然,夜绛洛手指一頓,揚聲道:“你看我,倘若離了晏君卿,能活嗎?
”
碧雲心裡徒然一驚,原本疊起有兩尺早的奏本差點被她推倒,她慌亂地扶着,同時問道:“陛下,你想幹嘛?
”
想幹嘛……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幹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今天的早朝,她似乎感覺到了晏君卿的疏離。
他說過會幫她,目前也如此的做了,但她心裡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預感……她,似乎會失去晏君卿。
她當然不希望有那麼一天,可……假如真的有呢?
她要怎麼做,才能永遠留住晏君卿。
高官厚祿?
美色佳人?
對晏君卿來說,都沒有用。
晏君卿太清淡,也太端正,他有缜密算計、傾世才華,如果抓不到他的命脈,控制不住他的弱點,那麼,終有一天,晏君卿會離開她。
或者……
夜绛洛的小腦袋在軟枕裡頂來頂去,揉亂了發髻。
好半天,她才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發絲淩亂,像掉進水溝裡剛剛爬出來的小狗一樣,“想。
”
“?
”
碧雲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紅了臉頰的同時,她覺得夜绛洛流氓指數在直線上升!
“算了,想也是白想。
”夜绛洛歎氣着,頭一次感覺到了挫敗,“非要朕自動送上門才行嗎?
”
碧雲翻了白眼:陛下您就算送上門,也是被相爺踹回來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