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的脾氣像個老小孩兒,來得快去得也快,剛才還對李豐滿橫鼻子豎眼一臉地不待見,沒過一會兒兒,就又與李豐滿勾肩搭背并騎而行。
隊伍又向前行了五十餘裡,天至正午,餘暑未消,程咬金一聲令下,讓隊伍找個靠近官道且寬敞近樹的涼爽處埋鍋造飯,休息半個時辰。
翻身下馬,解開脖間的衣襟,以手為扇不停地扇風,酷暑雖過,可是這秋老虎也是厲害,大中午的仍是很熱。
程咬金接過程魁遞來的水袋痛飲了一氣,想起李豐滿,正要将水袋遞與他消涼解暑,卻不想一回頭就看到老富貴兒與根福二人,正一手捧着一個茶壺,一個手端着一盤點心站在李豐滿的身前,李豐滿正低着頭吃得不亦樂乎。
程咬金的心理一下就不平衡起來,不由回頭狠瞪了程魁一眼,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同樣都是随從下屬,怎麼别人家的就知道帶上茶壺點心,而自己身邊的卻隻知道帶上一個破水袋?
曹斌也是一樣,甚至比程咬金還要苦逼一點兒,人家老程賴好還有人給遞上水袋,可他曹某人身邊卻連個屁都沒有,隻能眼巴巴地看着眼前這一老一少在他的眼前秀來秀去。
“那個,程伯父,曹兄,要不你們也一起來點兒?
”察覺到兩道炙熱且飽含了怨氣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後背,李豐滿回頭一望,輕笑着客氣了一句:“茶是咱們自家炒制的承德茶,正宗醇香,絕對比市面上那些大批量生産出來的茶葉味道更好。
還有這牛肉幹,是出來之前我親自配料腌制,牛肉新鮮肥嫩,醬料鹹辣相宜,絕對筋道可口,回味無窮!
”
程咬金與曹斌同時吞咽了一口口水。
茶水也就罷了,兩個武将根本就不好這一口。
但是那個牛肉幹可着實讓他們心動,牛肉啊,在這個時代可是稀罕物,除非是趕巧正好碰到有耕牛老死或是病死,他們想吃一口牛肉簡直是難比登天。
不管是程咬金還是曹斌,他們都快記不得上一次吃牛肉是在什麼時候了,連牛肉的味道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如此,那老就不客氣了!
”
程咬金伸出大手,一把便将盤中的牛肉幹抓了近一半出去,李豐滿的嘴角一抽,這老東西,好不要臉,我剛才隻是随便客氣一下,你随便吃一片也就罷了,這一下卷走了一半算怎麼回兒?
“賢弟既有如此誠意,那為兄也不跟你客氣了!
”
見程咬金出手,曹斌也不甘示弱,在程咬金之後,亦是大手一揮,剩下的那半盤牛肉幹也失去了蹤影。
尼瑪!
這是遇上強盜了!
兩個人都習慣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拿到牛肉幹也不例外,張開大嘴,一把全都塞到了嘴巴裡,嚼啊嚼啊嚼,越嚼越得勁,越嚼越有滋味,但是卻有一種怎麼嚼也嚼不爛的感覺,特麼嘴巴都快抽筋了,口中的牛肉幹還是一團幹硬。
“賢弟,你這牛肉不對啊,怎麼嚼來嚼去也嚼不動啊?
”
曹斌的嘴都麻了,出聲報怨,好吃是好吃,味道也是絕佳,但是這咽不到肚子裡你說難受不難受?
程咬金也是一樣,他的牙口一向很好,平時吃雞的時候,一高興甚至能連雞骨頭一起給嚼碎了往下咽,這牛肉沒道理比雞骨頭還硬啊?
“兩位,牛肉幹不是這麼吃的,你們太心急了!
”
李豐滿這一刻很心疼自己的牛肉幹,有一種所托非人的感覺。
他辛辛苦苦忙活了數日,又是找牛肉,又是曬醬料,好不容易才搞出了幾斤可口的肉幹,現在卻被這兩個莽夫糟蹋,心好痛。
什麼是暴殄天物,什麼是牛嚼牡丹,這特麼就是!
“看好了,這才是吃牛肉幹的正确姿勢,都學着點兒!
”
李豐滿擡手揚了揚他剛還沒吃完的一塊肉幹,順着牛肉的紋理輕輕一撕,一根小小的肉條被撕下,緩緩放到嘴裡,輕輕咀嚼,讓牛肉的質感與醬料的香氣充分在味蕾之間彌散,完美!
程咬金一瞪眼:“一次隻吃這麼一點兒,娘裡娘氣的一點兒也不爽利,非大丈夫所為,老夫要吃就得這麼大口着來,痛快!
”
死不認錯,程咬金繼續大口咀嚼,想要憑借着他鐵齒銅牙一般的咀嚼力,将口中所有的牛肉幹全部幹掉!
曹斌面色一苦,領導都已經做出了表率,他能怎麼辦,就是把牙齒全都嚼碎了得也吃啊,自己吞的牛肉幹,含着淚也要把它全部吃完!
隻是嘴巴好痛,牙齒好酸,都特麼快要麻木了!
見二人準備死抗到底,李豐滿也不再勸說,慢條斯理地嚼着他的牛肉絲,還時不時地飲上一杯茶水,靜靜地看着兩個人的表演。
終于,五分鐘後,程咬金一使勁,一瞪眼,咕咚一聲,一大團牛肉全都被他給咽了下去。
“爽!
就是這個味兒!
”
臉憋得有點兒紅,不過面子不能丢,程咬金再次掃眼向李豐滿看來:“賢侄,還有嗎,再給伯父來點兒!
”
“我……我也要!
”曹斌也不客氣,哪怕嘴裡的肉幹也沒完全咽下去,也急不可待地開口讨要。
憑心而論,這牛肉幹雖然不太好嚼,但是這味道絕對是贊得一批,确實回味無窮,若是按照李豐滿剛才介紹的吃法,一次隻嚼一絲絲,絕對是這世間最難得的美味。
“根福,去再取兩包過來!
”
李豐滿倒是一點兒也不小氣,直接讓根福又去了兩個小包,全都是油紙包裹,每一份大約有半斤左右,程咬金與曹斌二人一人一份。
“牛肉難得,上次花了大價錢,總共也就購得十餘斤而已,制成肉幹之後,隻有七八斤左右,望伯父還有曹兄莫再糟踐,省着點吃!
”
李豐滿苦口婆心,實在是不忍自己的傑作被兩個粗人給糟蹋了。
這時,有衛兵拿來一張皮毯鋪在地上,幾人遂席地而坐,将肉幹及茶水擺在中間。
程咬金與曹斌雖然嘴上硬得一批,但是再吃牛肉幹的時候,卻是再也不敢大把大把地往嘴裡塞,不自覺地全都變得斯文了起來,把牛肉幹撕成小縷,一點點地咀嚼口味。
還别說,這麼吃雖然不太爽利,但是确實是别有一番滋味,美極!
“小子,你似乎一點兒也不好奇那吳王派人來的目的?
”程咬金吃一口肉幹,喝一口茶水,同時輕瞄了李豐滿一眼,出聲向他詢問。
這小子也太能沉得住氣了,楊钊那波人離開已經有近兩個時辰了,可是李豐滿卻一點兒也沒有去禦冕問詢晉陽公主的意思,哪怕現在暫時歇腳,也不見他有絲毫的着急心切。
“有什麼好好奇的?
”李豐滿不以為意地輕撇了撇嘴,“不過是有人看到這裡有一塊好吃的蛋糕,想要過來咬一口罷了。
”
程咬金輕輕點頭,這小子果然是什麼都明白,看得透徹。
雖然他并不知道蛋糕是什麼玩意兒,但是這咬一口他卻是聽得明白,跟程咬金心中的猜想仿佛,吳王這是看中了李豐滿身上的功勞,想要來摻一腳,分潤一些過去。
隻是沒想到晉陽公主的态度會如此強硬,幾乎想也沒想就直接給拒絕了。
這很正常,晉陽公主與廢太子畢竟是嫡親兄妹,再怎麼他也不會幫着别人來對付自己的親大哥。
吳王的算盤,打錯了。
當然,這也說明,皇上的桃代李缰之策已然初見成效,連吳王李恪都相信了廢太子已死的消息,真把現在的李豐當成了一個運氣不錯的冒牌貨,否則的話,他絕對不會這麼蠢地讓人來說服晉陽公主。
“你小子倒是沒有糊塗,吳王隻是第一個而已,接下來肯定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但凡消息靈通一點兒的勢力都會盯上你,你心中可是已經有了計較?
”
功勞太大,隻要稍稍提個名字就能名垂千古史上留名,是個人都會眼紅,李豐現在隻是一個冒充廢太子的罪民而已,這麼大的功勞他吃不消。
晉陽公主倒是一個不錯的擋劍牌,但是她可以為李豐拒絕一次吳王,難道她還能這麼一路全都拒絕下去嗎?
若是當今的太子也想分一杯羹,或是長孫家也想沾沾光,她還能拒絕得了嗎?
一個是嫡親兄長,一個是親娘舅,都是至親,怎麼拒絕?
李豐滿眯着眼睛,淡聲道:“下次再有人,不必再去向晉陽公主禀報,讓他們直接來找我就好!
”
“不用老夫出頭給你擋下?
”
李豐滿搖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以後小侄還要在長安讨生活,這些人遲早都要面對!
”
曹斌有些聽不明白二人的對話,不過牛肉幹他吃得很嗨啵,一聽似乎有人要找李豐的麻煩,二話不說,直接拍着兇脯道:“兄弟放心,有哥哥在,誰也别想欺負你!
你現在可是咱們玄甲軍的監軍校尉,我看誰敢來找你的麻煩?
!
”
“有曹哥這句話,小弟就放心了!
”李豐滿突然笑着看向曹斌,一臉感動,“如此的話,下次再有人來,就要勞煩兄長在後面為小弟撐腰了!
”
“木得問題!
包我身上!
”
曹斌的兇脯拍得啪啪響,程咬金在旁邊看得有點兒心累,什麼都不知道你瞎保證個幾巴,這裡面的利害你分得清麼,知道李豐這厮接下來将要面對的是什麼人麼你就強出頭?
!
這個二貨,都特麼被人給賣了還這麼開心,真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爬到果毅都尉這個位置上的。
不過,玄甲軍确實是一個不錯的擋劍牌,尉遲那老家夥可是出了名的護犢子,說不定還真能讓李豐這小子渡過這次難關。
簡單的生活做飯,趙铎他們幾個夥頭軍的手藝明顯有了極大的提升,做出來的大鍋菜雖然仍不能與李豐滿的手藝相提并論,但是也已經有了極大的提升,至少要比一天前的飯菜,好吃了一倍有餘!
衆人吃飽喝足,再次上路。
走了三個時辰之後,天色将晚,就在程咬金準備下令再次安營紮寨的時候,前面的官道之上又有人攔路。
“範陽盧氏?
”聽到回返斥候的禀報,程咬金眉頭一挑,“他們可真夠勤快的啊,這裡是安州,距離他們盧氏的領地足有千裡有餘,這麼巴巴地跑過來,也不嫌累得慌。
”
“告訴他們,讓他們滾蛋!
有什麼事到了長安再說不遲!
”
程咬金一擺手,就要趕人。
雖然之前他并沒有明确表示要李豐滿攔下這些麻煩,但是真正事到臨頭,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出頭。
“老将軍,”曹斌面泛難色,道:“來人自稱是盧昌,乃是範陽盧氏的前任家主,雖未入仕,可是卻世襲着爵位,身份非同一般,強行驅趕的話恐怕……”
曹斌現在已經開始有些後悔,中午的時候為毛要在李豐的跟前拍兇脯充大尾巴狼,現在好了,走了一個吳王的幕僚,特麼又來了一個範陽的老家主。
範陽盧氏啊,七宗五姓之一,不管是朝中還是民間的勢力,全都牛逼得不要不要的,他一個小小的果毅都尉,怕是擋不住啊。
“盧昌?
”程咬金眉頭不由皺起:“這老小子不是早死了嗎,莫不成是詐屍了?
”
“把人請過來吧。
”李豐滿看出程咬金與曹斌的為難,直聲說道:“我之前就說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終歸會來,就讓我來會一會這位盧氏家主!
”
這時,程懷弼縱馬從後面的車駕過來,及到近前,輕聲向程咬金禀道:“公主殿下想要親自接見盧氏前家主,請盧國公放行!
”
李豐滿聞言,心頭不由一熱,一股難言的暖意襲遍全身。
有這句話就夠了,男人行走于世,自當頂天立地,豈能凡事都依靠他人?
而且他也不忍心将所有的壓力全都集中到自己的妹妹身上。
家裡的男人還沒死絕,哪裡用得着讓女人出頭?
!
“不必了!
”李豐滿高聲插言:“還請程将軍去代為回禀,就說此事既是因我李某人而起,自當由我一人來承擔,替我謝謝晉陽公主殿下的一片好意!
”
“來人啊!
去請盧公過來一叙!
”
騎上馬上,李豐滿挺直了兇膛,發出了他在成為玄甲軍監軍校尉之後的第一條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