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達成了基本的意向之後,鄭芝龍和哈恩・普特曼斯原本認為後面的事情會相對簡單一些了,然而,後續的事情的複雜性還是超出了他們的預計。
談判的進程其實并不慢,也沒有什麼真正讓大家糾纏難解以至于好幾天都在上面打轉的大問題,但是這份合約涉及到的内容卻非常多,涉及到的各種數字也非常多,而這些數字又是如此重要,以至于任何一個數字的一丁點變化,最終都會變成巨大的收入上的差别,所以雙方的談判人員不得不都表現得格外的謹慎和細緻。
再加上很多的條款又涉及到更高的授權,需要回大員甚至回巴達維亞請示。
結果一直拖到第二年春天,談判還沒有完成。
于是,無論是鄭芝龍還是哈恩・普特曼斯都覺得談判隊伍的人數明顯不夠了。
在某一天的會談結束的時候,哈恩・普特曼斯對直接負責談判的鄭芝鳳提出:
“鄭先生,我們的這個協議涉及到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大家也都非常疲勞了。
再延長工作時間,事實上也無法加快進度了,我想我們必須讓大家休息一下了。
另外我也正好趁這個時間回台灣去,再帶一些會計人員過來。
另外,我也建議你們也要增加一些人手。
”
這個建議也得到了鄭芝龍的首肯,于是哈恩・普特曼斯就匆匆的帶着幾個跟班乘上一條快船出發了。
而其他的談判人員則得到了休假的機會,可以到安平的街道上去轉轉,或者到海邊去釣魚。
當然,他們也不能跑得太遠,絕對不能超出安平鎮的範圍,而且到哪裡都有人跟着……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有一群長相怪異的洋人在大街上亂轉,一定會引起好奇的民衆圍觀的。
不過在安平卻不會這樣,因為這幾年來,随着鄭芝龍回到安平,安平的港口也變得越來越繁忙,到達這裡的各種洋人大家也見得多了,别說是白皮膚黃頭發藍眼睛或者綠眼睛的,就算是全身漆黑賽過炭頭的洋人,安平的居民們也見過。
所以一些洋人進了茶攤,進了酒館什麼的,大家也就把他們當成了說着某種自己聽不懂的方言的外地人了。
反正用上是個手指頭,比劃一番,大家還是能勉強的談價錢的。
施梅切爾花了好大的功夫,算是用這樣的手勢和酒店裡的招待(店小二)談清楚了價格,要上了一些燒酒和水煮蠶豆就和幾個海員們吃了起來。
烈酒除了喝,還有比如消毒之類的作用,所以在這東西在海上是必需品之一,加上海上航行經常好幾個月看不到陸地,于是酗酒也就成了海員們打發時間的常見辦法。
一來二去的,這個時代的海員基本上就都是很能喝的酒鬼了。
施梅切爾并不太喜歡中國燒酒的氣味,不過這怎麼着也是一點火就能燒起來的烈性酒,合起來還是非常的來勁的。
就着面前的一大盤水煮蠶豆――這東西是施梅切爾的最愛之一了,可恥的中國人呀,居然奢侈到用香料來處理豆子,這簡直就是……還賣的這樣的便宜,不多吃一點,上帝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不一會兒功夫,僅僅施梅切爾一個人就消滅了幾乎一小盆蠶豆和兩壺酒,他的肚子也圓鼓了起來,再也吃不下更多的東西了,其他的幾個人也都吃飽了,于是他們招手叫來的招待,依照此前談好的價格,打算用墨西哥銀币來支付這一頓的飯錢。
就在這時候,施梅切爾突然發現又有兩個歐洲人走進了酒館,而且其中的一個人好像還很眼熟。
“那個……那個人好像是和荷蘭人呀?
”施梅切爾一下子想起來了,那個個子矮一點的,有一副山羊胡子的家夥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人。
緊接着,施梅切爾又注意到,在那兩個荷蘭人後面,還有兩個穿着軍裝的士兵跟随着。
“荷蘭人不是在和明國發生戰争嗎?
難道他們開始偷偷地議和了?
”施梅切爾本來就并沒有喝醉,看到這情景,一下子就想到這裡去了。
……
這個時候,哈恩・普特曼斯也已經回到了熱蘭遮城。
“叔叔,這是我和鄭芝龍将軍達成的初步的意向的詳細内容,大緻上的重要的決定在此之前我已經用信鴿送回來了,不知道叔叔您看到了沒有。
”
“我看到了,總體來說,我的侄兒,你幹的不錯。
如果最終真的能像這份意向書中提到的那樣,保證我們所需的貨物,那麼雖然我們戰敗了,但獲得的成果甚至會比戰勝了還多。
隻不過對于我們必須使用中國或者日本和朝鮮船隻,嗯,其實就是中國船隻,日本根本不允許本國船隻參與國際貿易,至于朝鮮,也是一樣。
在這一點上,你就沒有再争取一下嗎?
”漢斯・普特曼斯顯然在整體上對這次談判的成果很滿意,不過在必須使用中國或日本朝鮮船隻方面還是有些疑慮。
“叔叔,我争取過了,但是鄭将軍在這個問題上的态度非常堅決。
”哈恩・普特曼斯回答說,“我覺得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會危及整個的談判。
而且叔叔,我細細的想了一下,發現這個條款對我們的影響并沒有想象中那麼大。
”
“說說你的理由吧。
”漢斯・普特曼斯掏出了煙鬥湊在燭台上點燃了,然後問道。
“叔叔,在可以預見的時間内,我們和明國之間的貿易能有多大呢?
我想,如果能達到西班牙的水平,就應該已經是非常的令人滿意了,不是嗎?
而我們手中有多少船隻能被投入到從台灣到巴達維亞的航線呢?
再加上中國船舶雖然進行跨大洋的航行的實力并沒有得到驗證,但是走台灣到巴達維亞的航線還是沒問題的,而且因為需要的水手少,船隻建造的成本也低,運行的總成本要明顯比我們的船低。
所以,即使付出租金,在成本上也不會比我們用自己的船高多少,如果談判談得好,甚至可以做到成本比用自己的船更低。
即使是西班牙人,他們在和中國人的貿易中也經常是讓中國人用他們自己的船隻來運載貨物到馬尼拉的。
在從泉州到馬尼拉的航線上,戎克船才是絕對主力,無論是從船隻數量還是從運載量上來說都是如此。
西班牙人不是傻瓜,他們這樣做在經濟上肯定是不吃虧的。
而且叔叔,我同意這一點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們可以借這個條款,讓鄭将軍和西班牙人發生矛盾。
為此,我覺得做一點不算大的犧牲完全是值得的。
”哈恩・普特曼斯回答說。
“這樣看,這個讓步還是很有道理的。
另外,你這次回台灣來,不是僅僅隻為了要更多的人手吧?
”漢斯・普特曼斯問道。
“這是一個原因。
”哈恩回答說,“此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個協議實在是過于關系重大,有的地方可能超出了我得到的授權,甚至也超出了叔叔您能給出授權,所以,我必須回來和叔叔商量一下。
這個協議對于公司極為有利,相信十七紳士們也會支持它。
但是至少在條款上看,我們是做出了非常多的讓步的。
我也擔心公司中有些妒忌我們的人會借着這些條款興風作浪。
”
“哈哈哈哈……”聽到這話,漢斯・普特曼斯放聲大笑了起來,“我親愛的侄兒,在這件事情上你肯定是多慮了。
我知道你以前一直在政府部門裡幹活,政府部門裡倒是經常會出現這樣的狗屁事情,但是在東印度公司,你不用擔心這個,因為這個協議是會直接交給十七人董事會的。
那十七位紳士口都是做買賣的專家。
他們自然能輕而易舉的看出這份協議的價值。
他們絕不會放棄賺錢的機會的。
任何人,隻要反對這封明顯可以給公司帶來更多的收益的協議,都會被那十七位紳士看成要麼不懂生意,要麼因為個人恩怨而至公司利益與不顧,要麼兩樣都有。
我現在倒是巴不得那些家夥反對這份協議呢。
不過這些家夥也不是蠢蛋,我估計他們沒那麼傻的。
”
漢斯・普特曼斯是從最底層的員工做起一步一步做到現在的地位的。
像他這樣的人,要爬到這個位置上可不容易,在這個過程中,他免不了要站隊,要被人當槍去打擊另外的人。
所以,他在公司内部也是有敵人的。
事實上他被派到台灣來負責台灣的貿易點,就是被人坑了的。
相比公司在其他地方的貿易點,台灣的這個貿易點一直沒有盈利,甚至年年都在虧損。
看着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在和中國的貿易中賺的盆滿缽滿的,看着他們把那些隻要是運到了歐洲,閉着眼睛都能賺大錢的絲綢、瓷器、茶葉裝滿了一條又一條船,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眼睛都綠了。
情急之下,難免就做出了一些不太好的舉動,比如說騷擾沿海,登陸澎湖什麼的。
結果被大明一陣圍毆趕了出來,這生意也就越發的不好做了。
到了漢斯・普特曼斯的上一任的那個彼得・納茨,更是弄到為了一點小錢,(向經過台灣的日本人強行征稅)和日本鬧翻了,差點導緻荷蘭在日本的貿易點被徹底關閉。
結果公司為了保住日本貿易點,果斷的撤了他的職,還判處他兩年監禁。
據說日本方面還是很不滿意,最近公司裡已經打算要将他直接送到日本去給日本人處罰了。
這麼一來,台灣的這個位置,就成了個燙手的山芋,公司又要台灣貿易點賺錢,又不允許他打來來往往的日本人的主意。
而且這邊還有不少獵頭族之類的野蠻人,為了保證安全,還必須加強安全設施的建設,而這又要花大錢。
被按到台灣來的漢斯・普特曼斯,為了保證安全,不得不建造了這座熱蘭遮城,而這帶來的的經濟上的壓力又讓他的頭都大了幾号。
中國的進貨渠道又遲遲打不開,于是漢斯・普特曼斯就不得不進行毫無成算的冒險了。
結果這冒險理所應當的失敗了,但是在失敗後,原本一直向他緊閉的貿易門戶卻突然打開了,這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