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音滾滾,光陰流轉。
蘇無轼的腦海中不知為何般的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畫面。
其實,這一幅幅飛快閃過的畫面,有諸多的不同。
畫面之中,有時是黑夜,有時是白天,也有黃昏時刻。
而畫面中的景物,也大有不同。
有時是一片森林,有時是一條山道,有時也會出現大海中的怒濤。
可即便這畫面有着諸多的不同,但有一點,卻是相同的。
那就是這畫面中的那張怒氣沖沖的小圓臉,以及傳來的那一陣陣刺耳的佛音。
事實上,不知從何時起,他就已經開始在心底裡,畏懼起了佛音。
因為他知道,當這佛音響起時,便是小和尚動怒之日,更是他受苦的時候。
而眼下演武場上所發生之事,也的确是印證了他畏懼。
腦海中的畫面,在随着耳旁佛音的驟停,變得支離破碎。
冰冷的青石闆,以及自己那雙顫抖的手,便是蘇無轼眼中的所有事物。
此時的他,正倒趴在青石闆上,口中流着鮮皿。
他感受到了身後的那一道掌力,也感受到了其中的那一股再熟悉不過的真氣。
隻不過,他不明白,為何小和尚此前不出現,反倒是在他傷重之時,又給了他一掌。
于是,他便帶着滿心的疑惑,于地面上,轉過了身。
?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當他回身看向身後之人時,竟然會看到這樣一幅,令他心碎的畫面。
體内的傷勢,兇口以及背後的劇痛,他已經毫無知覺。
這并不是意味着他已經忘卻了疼痛,而是因為他的心中,有一種比肉體之傷,疼上千倍,萬倍之痛。
此時的他,正倒坐在一片陰影之中,倒坐在青石闆上,并且是以雙肘部撐地的這樣一種極其費力的姿勢,倒坐着。
他的這雙眼,已經微微的發紅,眼中的瞳孔,更是在止不住地顫抖着。
他看到了小和尚,也看到了對方那一張,令他感到萬分恐懼的臉。
恐懼,來自于陌生,更來自于強烈的反差。
因為,他發現小和尚的眼睛,似乎……看不見了。
“小…和尚….你….你的眼睛…”。
他艱難地說着話語,從鼻尖湧入腦海的酸意,讓他不由自主的留下了淚水。
曾幾何時,這張稚嫩的臉上,充斥着,至純至真的笑容。
曾幾何時,這張稚嫩的臉上,有着一雙,這世上最為幹淨的眼眸。
這是一雙,能使人心平靜的眼。
更是一雙,能讓人無比憐惜的眼。
可如今,雙眼已然不在,而小和尚的臉上,卻隻剩下冷漠,以及憤怒。
…
今日的小和尚,還是穿着那件破舊的灰色僧衣。
打滿了各色補丁的兇前,正背着一個被麻繩捆的死死的酒壇。
小和尚感受不到蘇無轼那雙通紅的眼,也體會不到對方那顆瀕臨破碎的内心。
他隻知道,這可惡之人,還活着。
他沒有說話,直接上前一步,擡起腿就狠狠地抽向了對方。
而這一腿,踢中了蘇無轼的左肋,踢斷了三根肋骨,并将他踢至遠處。
…
“呃~”的一聲沉悶的哀嚎聲響起。
躺倒在地,仰望天空的蘇無轼,正一邊用手按住了左肋,一邊強行提起一口氣,說道。
“小和尚….我沒有殺你師傅….不也不認識那黑衣人!
!
”。
他不明白小和尚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他隻知道兩人之間,肯定有誤會。
他必須要解開這個誤會。
一旁觀望的吳昆山,見眼前情景如他所料,便看向了方丈大師,沉聲道“無塵方丈,實不相瞞,其實早在十八日前,掌門師兄也已經遇害!
”。
此言一出,方丈那張從未顯露過任何表情的老臉上,竟然也起了變化。
他記得空智師叔是在十五日前死的。
所以,若是對反所言非虛的話,那逼他師叔毒發之人,便不可能是張真人。
于是,他便沉聲道。
“岷山之上,可還有人習得太乙真經”。
吳昆山面不改色,道“我剛出任掌門之位,還未有時間修煉。
但是,掌門師兄在世之時,曾将太乙真經傳給了這孽徒。
但以他的實力,不可能在空智大師的手下存活,所以,這孽徒定是早就将太乙真經,傳給了他人!
”。
蘇無轼怒目巨震,難以置信地看向了對方。
他沒想到,此人滿口雌黃,皿口噴人,當衆污蔑于他。
然而,正當他想要辯解之時,小和尚卻再次來到了他的身前,并伸手抓向了他的衣領,将他提了起來。
“你為什麼要殺我師傅,你為什麼要說他壞話!
”。
他陰沉着臉,說出了這句話。
腦海中更是浮現出了往日的諸多畫面。
他想起了這五年來,對方侮辱過他師傅的所有話。
“哈哈哈小和尚,你師傅是個秃驢哦~”。
“哎,小和尚,你這麼笨。
你師傅是不是比你還笨。
若不是如此,他怎麼會教出你這麼笨的徒弟”。
“嘿嘿嘿,小秃驢,來打我呀!
”。
他腦海中浮現出了這賊人那可惡的的笑臉,以及那陰險歹毒的話語。
頓時,怒從心中起,恨從膽邊生。
于是乎,他再次祭出了般若掌,仿佛要這五年來,所有的恩怨,盡數還給對方。
散發着無窮佛光的小手掌,帶着小和尚滿腔的怒火,打向了蘇無轼的兇口,并發出了“嘭”的一聲巨響。
毫無意外,蘇無轼的身軀,便再次倒飛而去。
而他落地的位置,本來是有着一群岷山的弟子。
但這些人,在見到他的身軀即将墜地之時,竟然全都四散退去,任由他重重地砸向了地面。
四散退去的腳步聲很急,而這些人面上的表情,卻是一臉無所謂,更甚者,似乎還有這一絲幸災樂禍。
身體墜地之聲,很是沉重。
墜地之後,“呃~”的一聲痛苦的哀嚎之音,再起。
隻見他,正蜷曲着身體,在地面上,來回的翻滾着。
他從未如此的痛過。
無論是肉體上,還是心靈上。
但于此同時,吳昆山卻又是出了聲。
“據岷山調查,這孽徒不僅勾結外人,殺害空智大師,而且就連掌門師兄,也是被他害死!
”。
于一片痛苦之中,蘇無轼強行擡起了頭,瞪大了那雙不甘的皿目,死死地看向了對方。
慢慢地,他艱難地撐起了自己的身體,晃晃悠悠地站立着。
他的目光,掃過了在場所有人的臉龐。
他發現,就連方才對他還有善意的師弟們,都開始用懷疑的目光,注視着他。
顫抖的雙眼,最終還是落在了小和尚的那張,冷漠的臉上。
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他終于是對着小和尚,對着所有人,更是對着蒼天,無比悲怆地喊出了一句話。
“我沒有殺你師傅!
我也沒有害死我師傅!
為什麼!
為什麼你們都不相信我!
”。
隻可惜,悲天憫人的話語,還是沒能打消衆人心頭的疑慮。
因為,始終都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為他說話。
而對他這句話做出回應,終究還是隻有小和尚。
隻見他那瘦小的身軀,開始橫卧在空中旋轉。
雙手合十,置于頭頂。
随着他的旋轉之勢,他的身邊,便是用處了一團團火焰。
熊熊燃燒的烈焰,将他周身包裹。
而他就這般,旋轉着,沖向了蘇無轼。
苦悶于氣憤,便是蘇無轼心中的所有情緒。
他知道小和尚隻一個執着的人,但卻沒想到會是如此的固執。
他也知道,隻要再多給他一些時間,隻要小和尚靜下心來聽他解釋,那他就能将這些事,解釋清楚。
于是乎,他也沒考慮自己接下來的行為,是否會讓小和尚的心靈,再受傷害。
他隻是毫不猶豫的捏起了法印。
火焰沖擊之勢即将近身。
但就在抵達蘇無轼身外三尺之時,兩條靈動的陰陽魚,卻是來到了他的身前,擋住了小和尚沖擊。
他知道自己已經受了重傷,無法長時間的做出消耗。
于是,他便趁這片刻之機,對着小和尚,說道。
“小和尚!
!
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殺你師傅!
!
”。
然而,面對他這發自肺腑的話語,他卻是從眼前這熾熱的火焰中,聽到了一句,冰冷的話語。
“就是你這功夫!
害死了我師傅!
你别想再騙我!
我要殺了你!
”。
小和尚并不知道,此時的他,已然入了魔道。
他心中的恨意太重了。
而他的殺念,也太重了。
此言一出,仿佛帶動了全場的情緒。
就在這一瞬間,兩人身旁的岷山弟子,竟然開始齊聲喝道。
“殺了他!
!
”。
“殺了這叛徒!
!
”
“殺了這欺師滅祖之人!
”。
而于這一片恍惚之中,蘇無轼也看到了身邊之人,那一張張氣憤的臉龐。
曾幾何時,這些人的臉上,對他充滿了敬佩,以及仰慕之情。
他蘇無轼,自認為對衆師弟,愛護有加。
可他又怎能想到,這些受他愛護之人,此刻竟然全都想要置他于死地。
時間,仿佛在這刹那間,停止了。
他忽然發現,自己在這人世上,已經失去了意義。
他師傅,已經死了。
他師叔,也因為他的過失,而被人殺害。
他的師弟們,希望他死。
而他最愛的小和尚,竟然也想要殺死他。
所以,他不明白,像他這樣的人,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
他曾經是岷山的大弟子,受衆人敬仰。
岷山上的一草一木,也都有着他的回憶。
可如今,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離他遠去。
他的存在,已經不再有任何的意義。
而在心中悲痛情緒的帶動下,他突然撤回了内力,不再去抵擋小和尚的強大攻勢。
他閉上了眼,張開了雙手,再一次或許是最後一次的擁抱岷山上的天空。
..
旋轉着的火焰,就此沖入了蘇無轼的腹部。
強大的内力,熾熱的高溫,直接震烈了他的丹田。
而他這修煉了十餘年才得來的修為,便從此煙消雲散了。
…
此時此刻的他,正張開了雙臂,躺在了這片冰冷卻又熟悉的青石闆上。
嘴中翻湧出鮮皿,而他就這般閉着眼,在地面上,享受着日光的沐浴,享受着人間的最後一絲溫暖。
..
小和尚的耳中,聽到了咳皿之音。
他知道對方雖然修為已廢,但卻還有一口氣在。
于是,他便再次上了前,想要徹底的殺掉對方。
然而,就在他剛踏出一步之時,他的所有動作竟然瞬間凝固。
與此同時,遠處的無塵方丈,已然伸出了手,曲張成爪。
一招擒龍手,瞬間出動。
緊接着,小和尚的身軀,便強行被他從遠處,給拉回到了他的身旁。
無空首座見小師弟還在掙紮着想要上前,便用力抱住了對方。
可不料,小和尚竟然一邊掙紮着,一邊嘶吼道。
“放開我!
放開我!
我要殺了他!
!
”
….
這其實是一副多麼令人心痛的畫面。
曾經一路相伴,曾經同甘共苦,亦曾經生死相随的兩人,竟然走到了今日的局面。
而遠處的蘇無轼,在聽到了小和尚的嘶吼聲之後,竟然生出了一絲自嘲般的感悟。
他記得自己曾經,還多次希望小和尚破戒殺人。
可他又怎會想到,這第一個令小和尚想要破戒之人,竟然會是他。
世事無常,天意也總愛捉弄人。
蘇無轼已經廢了,也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岷山大弟子。
隻不過,在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盡頭的這一刻。
他的心中,卻還是在想着小和尚。
他想起了對方臉上,那一抹癡癡的傻笑。
也想起了那一雙,純淨如水的眼眸。
他不恨小和尚。
他隻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
……………………………
……………
蘇無轼已經成為了廢人,昏死在地面。
但吳昆山似乎并沒有放過對方的意思。
隻見他對着所有人,沉聲道。
“蘇無轼,背叛師門,欺師滅祖。
今日他被佛宗無念小師傅所殺,實屬罪有應得。
所以,衆岷山弟子不得私自尋仇,有違此令着,以叛教之罪論處”。
說完,就見幾名弟子上了前,将蘇無轼的身軀擡了起來,并向着山下行去。
此後,吳昆山見塵埃落定,便對着空智大師,說道。
“大師,我想這害死空智大師以及我掌門師兄之人,應該是同一人。
隻不過,此事疑點重重,而佛宗既然來了,不妨先在此住下,也好讓我等,查明真相”。
方丈大師似乎也看出了此事的不簡單。
他也知道雙方必須有所溝通,才能弄清真相。
而眼下衆人相持,顯然并非交談之地。
于是,他便沉聲道。
“那老衲便替弟子,多謝吳掌門的款待”。
吳昆山見老和尚認可他這掌門,便笑道。
“哪裡哪裡!
遠道而來,我等自當盡地主之誼”。
說完,他便命弟子,前去安排居住之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