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瑤娘緊了緊抱著小寶的手,隻有這樣她才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活過來了。
外間,蘇慧娘正在和婆婆李氏說話。
兩人大抵是以為瑤娘睡著了,聲音雖是壓得低,但絲毫沒有顧忌。
兩人的爭吵聲順著門縫就鑽了進來,鑽進了瑤娘的心裡。
瑤娘苦笑連連。
她死得太快太急,隻感覺到五臟六腑一陣火燒似的疼,人便沒了知覺。
等再醒過來,卻是到了她剛生下小寶沒多久的時候。
剛醒過來時,她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那接二連三的事一一像夢中那樣發生,她才終於醒悟過來,她並不是在做夢,而是真得回到了當初。
隻是為什麼老天爺就是不放過她,為何不讓她重活在一切還沒發生的之前,卻偏偏是在這種時候!
懷裡的奶娃動了一下,打斷了瑤娘的思緒,她輕輕地撫拍了他兩下,小寶再度沉沉睡去。
兩個月大的奶娃,正是剛長開的時候。
五官都清晰了起來,更是襯得奶娃一副好相貌,狹長的眼輪廓,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樑,粉嘟嘟的唇瓣,真是讓人怎麼看怎麼喜歡。
若是不知情的人見著這孩子,恐怕都會讚嘆一句,孩子爹肯定是個俊的。
可孩子爹——
大抵死了一次,又活了過來,瑤娘反倒沒有上輩子那麼耿耿於懷這件事了。
若是重活在一切還沒發生的時候,不是沒了小寶?
做了兩輩子的娘,雖然這個孩子是不被祝福的,甚至給她帶來了許多磨難,但瑤娘還是將他疼入了骨子裡。
這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懷胎,拼著名聲不要,拼著性命不要,才生下來的孩子,她怎麼能夠捨得?
所以命中注定她會生下小寶,命中注定會發生那不堪的一切。
都是命中注定!
這麼想著,瑤娘沸騰不休的心,終於平靜下來。
也因此當她再度聽見外面那些折辱她的話,她反倒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憤怒。
*
外間,蕙娘不敢置信地看著李氏,無法接受那麼狠毒的話竟是從她嘴裡冒出來的。
對於婆婆,她早就深知她不是個好相與的。
可任誰都能說這些話,唯獨她沒有資格。
瑤瑤為何會遭受這一切,為何會未婚生子,都是因為她那好女兒,她的好小姑。
她好端端的妹妹不過是過來陪伴她住了些日子,竟遭受那般不堪的事情。
名節沒了,女兒家最重要的清白沒了。
爹成日裡不是哀聲嘆氣,就是暴怒不已,娘整天以淚洗面。
本想著找個過得去的人家,將妹妹嫁了吧,隻要人家不嫌棄她沒了清白身子,可誰曾想妹妹竟然珠胎暗結。
也是家裡人疏忽了,大嫂成日裡鬧騰不休,鬧得閤家不得安寧。
瑤瑤遭受此難,心神恍惚,等發現竟懷了孩子,胎兒月份太大,是萬萬不能流的。
除非是不要性命。
家裡沒辦法再待下去,湊巧她正懷著身孕,就將妹妹接到身邊待產。
有自己做遮掩,等妹妹生了孩子,再把孩子送出去,怎麼也能把這事瞞混過去。
事事都計算得好,唯獨忽略了一顆身為娘的心,妹妹竟然捨不得將小寶送人。
都是為人母,蕙娘能明白妹妹的心。
那是自己懷胎十月,一腳踏入鬼門關才生下的孩子,每日攬在懷裡怎麼看都看不夠的孩子,怎麼忍心送人。
初時,婆婆礙於心虛,還是好臉相對,家中有什麼補身子的吃食,有她一份,就有瑤瑤的一份。
可也不過隻是半年不到,婆婆就變了臉,日裡總是在她面前說些意有所指的話。
她礙於妹妹和外甥如今住在婆家,萬般事皆是忍了,卻萬萬沒有想到婆婆竟越來越不像樣子,竟當著瑤瑤的面指桑罵槐起來。
甚至趁著她和瑤瑤疏忽之際,差點背地裡將小寶拿出去送人。
若不是丈夫及時回來阻止了這一切,蕙娘簡直不敢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瑤瑤視小寶如命,沒了命,她的妹妹還能活嗎?
所以蕙娘格外憤怒,素來不與婆婆頂嘴的她,第一次同李氏大吵了起來。
「我這麼做哪兒不對了?
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家,若不是自己不檢點,怎麼會發生這種丟人事!
再沒見過哪個黃花大閨女長她那副樣子。
兇前鼓鼓囊囊,屁股又圓又大,一走三搖,哪個男人受得住她這樣?
老娘我活了這麼大的歲數就沒見過這種黃花大閨女,還不是和人私下苟且,招出禍來,遮掩不住,才拿了我燕姐兒做筏子!
」
李氏容長臉,單眼皮,因為年紀大了,皮膚鬆弛,再加上人瘦,一層老皮都耷拉了下來,整個人的面相看起來十分刻薄。
也確實如此,整條巷子裡誰不知道姚家有個厲害的婆娘,將自己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男人死了,把持著家裡,兒子媳婦在她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這老貨也是個潑辣的,誰敢說就不中聽的,她就敢站在人家門前罵三天。
尤其姚家有個做捕快的兒子,旁人再是不敢惹她。
惹不起躲得起,久而久之明明是同一個巷子的住家,卻是沒人願意上姚家的門。
「我再跟你說一遍蘇慧娘,少來攀扯我燕姐兒,這事跟燕姐兒沒關係,燕姐兒一個姑娘家,怎麼可能會想到把你那妹妹騙到柳巷那種地方。
我燕姐兒還要嫁人。
下次再讓我聽見這話,我就讓成兒休了你!
」李氏叉著腰罵道。
蕙娘被婆婆的無恥驚怒了,唰的一下站了起來:「不用你家休我,我自己走!
」
李氏呵呵冷笑:「趕緊走,洪哥兒給我留下。
我倒要看看就你那窮酸的爹,能養活一大家子人,還能養活你們兩個有違婦道的女兒。
對了,還有那個來歷不明的野種!
」
蕙娘氣得渾身直打顫,可從小的教養卻讓她做不出和人對罵廝打的事,更何況這還是她的婆婆,她男人的娘。
她抹了一把眼淚,扭身就去箱籠裡收拾東西,打算帶著妹妹小寶和洪哥兒回娘家去。
這次男人若是再來求她,她是萬萬不會回來了,她就不信她帶著妹妹就不能在這世上存活。
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男聲突然在門外響起。
「這是怎麼了?
娘,你又幹什麼了?
」
卻是蕙娘的男人姚成回來了。
姚成是晉州治下林雲縣縣衙的一名捕快,林家世代為吏役,這捕快的位置是姚老爹傳給他的。
雖是身份低了些,但架不住是個吃皇糧的,且捕快歷來灰色收入多,所以姚家的家境還算不錯,不然當年蘇秀才也不會將大女兒嫁到姚家來。
蘇家雖有個秀才,但家境不好,蘇秀才在私塾坐館教書,每月隻有二兩銀子,卻要養著家中數十口人。
早先家裡人口少,日子過得緊湊了些,倒也將將能過。
可自打蘇慧娘的哥哥蘇玉成成了親,又連著生了三個孩子,蘇家的日子就越發捉襟見肘起來。
當年蘇慧娘之所以會嫁到姚家,就是因為姚家給的聘禮在一幹提親人中是最多的,這些聘禮剛好可以給蘇玉成辦婚事。
蘇慧娘本是不願嫁到姚家來,可架不住爹娘愁眉苦臉,大哥一大把年紀還沒成親,再加上和姚成相了一面,覺得這男人還算不錯,就嫁了過來。
成親後,姚成愛重妻子,為人體貼,小兩口恩恩愛愛,生活倒也幸福。
唯獨有一件不美的事,那就是姚成的娘李氏是個不好相與的。
不過凡事都有姚成在前面頂著,蘇慧娘的日子過得倒也順心。
再加上肚皮還算爭氣,嫁過來當年便生了姚家的大孫子,這去年又懷上一胎,誕了一個哥兒,在姚家的地位越發穩固。
李氏偶爾想作,看著兒子和孫子的份上,也都會忍一忍。
偏巧的是蘇家那邊,自打大嫂朱氏進了門,就成日裡在小姑子蘇瑤娘身上動心思。
連番鬧了兩場事,越發不像話,蕙娘心疼妹妹,又想著娘家不寬裕,就將妹妹接到了身邊。
藉口是讓妹妹幫忙帶外甥,反正以姚家的家境,多一個人吃飯也不算什麼。
對此,李氏是樂見其成的。
她歷來是個懶的,又嬌慣女兒,心想有個人來幫兒媳婦幹活也好。
自打姚成當上了班頭,李氏就拽起官太太的架子,可架不住人眼皮子淺慣了,捨不得掏錢買丫頭,如今有個不要錢的丫頭侍候,不是正好。
而瑤娘來到姚家,為人勤快,裡裡外外都能幫一把手,著實給蕙娘分擔了不少家務。
按理說,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偏偏燕姐兒這丫頭壞了事。
燕姐兒乃是李氏的幼女,素來得其寵愛,十四五歲的丫頭成日裡任事不幹,性子還十分刁蠻任性。
姚成做了快班的班頭,免不了有手下因公事來家中找他,這其中有個叫做陳安的捕快,長得俊秀斯文,一表人才的,若不說是個捕快,別人還隻當他是個讀書人。
這陳安隻來了兩趟,燕姐兒便偷偷地看上了他。
可誰曾想妾有意,郎無情。
陳安之所以會屢屢來姚家,恰恰是在姚家見到了瑤娘,對其心生愛慕之意,才會藉故前來。
而這件事不知怎麼被燕姐兒知道了。
燕姐兒人小心毒,從小接觸的就是捕快這一行當的事,三教九流裡的門道,她都清楚。
便生了一計,將瑤娘騙去了良家女子不會涉足的柳巷,想藉機壞了瑤娘的清譽。
悲劇由此而發生,瑤娘被不知名的強人壞了身子,才發生了之後的一切。
而姚家人之所以會清楚這其中的究竟,還是瑤娘發生了這事以後,姚成逼問燕姐兒,她自己說出來的。
不過她一口咬定了說隻是戲弄戲弄瑤娘,並不是存心要害她。
可問題是誰相信呢?
燕姐兒有親娘李氏做靠山,不過是挨了幾頓斥罵這事便過了。
蕙娘再生氣,總不能把小姑子吃了。
她倒也氣得回了娘家,可姚成一再來求,又想著成日哭著要娘的明哥兒,蕙娘咬著牙還是回來了。
因為對妹妹的愧疚,再加上大嫂作天作地在家中鬧騰,她一力堅持將瑤娘接到身邊。
可無一處是清淨之地,蘇家待不得,這姚家也不是什麼好地方。
本來李氏還礙於心虛,默認瑤娘在家中住下,可也不知是燕姐兒在其中挑唆了什麼,她越來越容不下瑤娘了,總說家中待著這樣一個人壞了姚家的門風。
可問題是,姚家還有門風嗎?
屋裡的瑤娘,聽著外面的爭吵聲,面無表情地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