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璃忽而喉間一哽。

　　她垂下眼簾，呼吸似是安靜了剎那。

　　隨後，她擡手另一隻手，為顧老夫人拭去了眼淚。

　　那滾燙的濕熱，幾乎要在她心上融出一道疤。

　　顧聽風主動上前，道：

　　「母親，鑒定已經做了，等明天的結果就行。
咱們現在先帶糖——帶阿璃回去？
」

　　他這一聲，終於提醒了在場眾人。

　　顧老夫人終於回過神來，連連點頭：

　　「對、對，先回、先回去。
」

　　顧聽風看向寧璃，道：

　　「阿璃，錦水一號院那邊，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車就在外面，我們這就走吧。
」

　　寧璃唇瓣微動，尚未來得及說話，便忽而聽到旁邊的沈知謹開了口。

　　他語調平直，聲色清冽而堅決。

　　「她今天，先跟我回去。
」

　　寧璃側頭，看向沈知謹。

　　他雋秀明凈的容顏上，神色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然而那平靜之下，卻又似有無盡暗潮湧動。

　　他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執拗。

　　印象中，沈知謹性情驕傲而疏淡。

　　大多數時候，他似乎對什麼都不在乎，也沒有什麼能引起他太多的情緒波動。

　　以至於，這常常使得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淡泊不爭的人。

　　尤其是面對顧家的時候，他像是收起了所有的脾氣與稜角。

　　然而此時，他終於不再退讓與妥協，透出深埋骨子裡的驕傲與鋒利。

　　顧聽風皺起眉。

　　「沈知謹，你在說什麼？
」

　　沈知謹目光清冷：

　　「我說，她今天，必須跟我回去。
」

　　距離明天出結果，還有一個晚上的時間。

　　他必須守著她，寸步不離。

　　有的錯誤，犯過一次，付出的代價已經足夠慘痛。

　　他用了足足半生的時間，為那一次的陰差陽錯贖罪。

　　到如今，他絕不可能再讓。

　　察覺到他態度的堅決，顧聽風眉頭皺得更緊。

　　無人說話，氛圍忽然緊繃。

　　像是有一根無形的弦，在沈知謹於顧家之間，悄然收緊。

　　誰都不願鬆手。

　　陸淮與的視線從在場眾人身上掃過，而後擡腳來到寧璃身邊。

　　「阿璃。
」

　　他喊了她的名字，聲色低沉溫柔，

　　「你想回哪兒？
」

　　這場爭奪，無論顧家和沈知謹最終誰贏，都無所謂。

　　對他而言，最重要的，隻有她。

　　她的意願，勝過一切。

　　這一聲終於提醒了在場眾人。

　　顧老夫人輕輕拍著寧璃的手，道：

　　「對，對。
聽阿璃的。
阿璃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好不好？
」

　　寧璃擡眸，看了陸淮與一眼。

　　陸淮與溫聲道：

　　「剛才跟梅老通過電話，他說如果你想過去，隨時等你。
」

　　本來梅老他們也是想過來的，但又擔心人太多，平白給她添麻煩和壓力，就按捺著在錦瑟灣那邊等著了。

　　寧璃沉默片刻。

　　「我想回水苑世家。
」

　　從中午沈知謹跟她說了那番話，到現在，其實也不過才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

　　然而對她來說，卻像是渡過了一生那麼久。

　　無數畫面在腦海中來回閃現，幾乎令她頭疼欲裂。

　　結果出來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去哪裡。

　　她甚至還不確定自己是誰。

　　聽到她的答案，在場眾人都是愣住。

　　陸淮與道了聲「好」。

　　好一會兒，顧老爺子才道：

　　「那就，先回水苑世家，讓阿璃好好休息。
」

　　他鬆了口，顧家其他人便是再不贊同，也沒反駁的餘地。

　　沈知謹看向寧璃。

　　他可以與顧家對峙，卻無法對她說不。

　　所有的堅持在這一刻，敵不過她一句「我想」。

　　他喉結滾動，聲音微啞：

　　「好。
」

　　......

　　僵局打破，今天晚上待在哪裡的問題，終於有了一個統一的答案。

　　一行人走出鑒定中心大門。

　　看著庭院中一字排開的車輛，寧璃唇瓣微抿。

　　她是和沈知謹一起過來的，陸淮與隨後趕到。

　　再之後，就是顧家。

　　這些車......

　　她跟著上哪一輛，似乎都不合適。

　　其他人都看了過來，顯然在等她的選擇。

　　片刻，她忽然扭頭，沖著旁邊喊了聲。

　　「顧思洋。
」

　　突然被叫到，顧思洋嚇一跳，下意識應聲：

　　「哎！
」

　　「你車借我開一下。
」

　　「啊？
哦哦！
好的好的！
」

　　顧思洋手忙腳亂翻出車鑰匙，匆匆上前遞了過來。

　　將車鑰匙遞到寧璃手中的一瞬，顧思洋瞬間感覺到周圍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他眼角抽了抽。

　　壓、壓力也太大......

　　尤其是來自自家老父親的死亡凝視，更讓他如芒在背。

　　強大的求生欲迫使他開口：

　　「寧璃，我跟你一起啊？
」

　　寧璃淡淡看了他一眼：

　　「車借我一天，我自己開回去。
」

　　顧思洋連忙道：「哎哎！
行！
你想開多久都行！
」

　　寧璃道了聲謝，擡腳朝著停在最邊緣的那輛超跑而去。

　　她開了鎖，上車，扣上安全帶。

　　幾乎就在同時，陸淮與回了自己的黑色賓利。

　　沈知謹也上了自己的車。

　　顧老爺子道：

　　「送阿璃回去。
」

　　一聲落下，顧家眾人各自上車。

　　紅色超跑緩緩駛出。

　　其後，數量豪車陸續跟出，緊隨其後。

　　......

　　此時已是傍晚，夕陽西下，將天邊暈染成一片暖橙色。

　　寒風撲面。

　　寧璃卻並不覺得冷，反而覺得這樣能更清醒些。

　　她似乎想過了許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道路兩旁，華燈初上。

　　不少路人往這邊看來，臉上難掩驚色。

　　在京城，豪車並不罕見。

　　然而如此頂級的，還是少數。

　　尤其是，一次性出現了這麼多輛。

　　所有的車依次跟在那輛紅色超跑之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緊密相隨。

　　......

　　半小時後，寧璃抵達水苑世家。

　　門衛大約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驚人的豪車陣仗，問都沒問，直接放行。

　　寧璃將車停在了樓下，下車依次跟他們道別。

　　「顧老爺子，顧老夫人，你們今天也奔波一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

　　隨後是顧聽風他們。

　　最後是沈知謹。

　　寧璃在車窗外，與沈知謹靜靜相對片刻。

　　「沈老師，再見。
」

　　沈知謹「嗯」了聲。

　　寧璃這才轉身上樓。

　　她一個人進入電梯，回到九樓，開門進屋。

　　哢噠。

　　房門反鎖。

　　她閉上眼，在門後靠了好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睜開眼，往客廳走去。

　　正打算把窗簾拉上，她無意往樓下看了一眼，忽而目光一凝。

　　所有車輛依舊停在樓下，沉默等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