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往裡走,和顔恺擦身而過,顔恺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女人渾身緊繃,精神極其戒備,警惕回頭盯着顔恺,手指尖隐約有什麼東西閃動。
顔恺眼中的光,慢慢淡了下去,很是尴尬跟對方解釋:“對不起,小姐,我認錯了人。
”
女人的側顔,很像陳素商。
正面一瞧,就不太像了。
也許側顔也不像,隻是顔恺自己疑神疑鬼,特别是到了廣西之後,他更加懷疑陳素商也在此處。
毫無道理。
女人很年輕,五官端莊,眉目清秀,算是個美人兒。
隻是她的眼睛,眼珠子特别黑,故而看上去陰沉沉的。
她端詳着顔恺,似乎在懷疑他話裡的真實性,然後她唇輕啟,快速說了幾句什麼。
她的話極快。
顔恺沒聽懂:“什麼?
”
女人卻好像受到了更大的驚吓,急忙後退數步,呼吸都亂了。
她的身子略微發抖,死死盯着顔恺,像隻落網的小獸。
顔恺一頭霧水。
他稀裡糊塗的表情,讓女人的精神稍微松懈了幾分,轉身快步上了客棧的二樓。
客棧是逼仄又陳舊的木質樓梯,被她踩得一陣吱呀亂響。
顔恺隐約覺得自己闖禍了。
他走到了櫃台,跟半死不活的掌櫃交談幾句,要了一間後院的下等客房。
不是他不想上樓,而是方才那女人快速說話的樣子,有點像道長他們念咒,顔恺覺得自己還是避開為妥。
下等客房很小,黴味撲鼻,床上的席子又髒又亂,窗戶是一層薄薄的紗窗紙,破了好幾處,蚊子、蒼蠅亂飛;床底的老鼠,光明正大探頭出來查看。
顔恺:“……”
他也吃過苦的,卻是頭一回住這種房子,一時間恨不能自己到野外去湊合一晚。
房間裡有個破盆,他自己去打水,打算動手把殘破的席子擦一擦。
既然他來了,肯定要找到喬四再回去,還不知要住多久。
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他在院子裡打水的時候,感受到了樓上有目光偷窺他。
這點敏銳,他還是有的。
他不動聲色,繼續打水,然後回房把床和桌椅全部擦幹淨灰,又把地給掃了,甚至把窗紗也擦了。
客棧裡也沒有夥計,不提供熱飯熱水,全部都需要自己去後廚燒。
顔恺忙好了,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半。
他早上就沒吃飯,決定出去看看,再去打聽喬四妹妹在哪個村子,明天好動身去找人。
街上的飯館子也稀少,一共兩家。
一家面食小吃,另一家稍微好一點,能做幾個熱菜。
顔恺坐下,點了熱飯熱菜。
店家聽他是外地口音,就過來用蹩腳的官話對他說:“我們不收紙币,要銀角子。
”
銀角子最先起源于江浙,就是銀子的另一種流通行事,比銀元的面值小。
顔恺這些年不敢說走南闖北,但普通常識還是有的。
他拿出了一把銀角子:“放心,有錢給你。
”
店家看他拿出來的錢,足夠吃頓好的,這才高高興興去後廚吩咐了。
顔恺還以為,這家飯店的食物會和客棧的環境一樣糟糕,可很意外的是,飯菜做得非常美味可口。
也可能是顔恺這幾天趕路,沒吃一頓熱湯熱飯,故而吃什麼都好吃的緣故。
他吃飯的時候,還是感覺有目光跟随他。
他沒有回頭。
他在客棧門口拉那個女人,犯了人家的忌諱。
看那女的緊張兮兮,可能在躲避什麼,而顔恺正好湊到了槍眼上。
至于那女人念咒對他不管用,要麼是她的術法不行,要麼是顔恺身上帶着的玉佩起了作用。
顧輕舟有塊玉佩,顔恺給了道長,道長又給了陳素商,後來陳素商再次給了顔恺。
顔恺想還給姑姑,一直忘記了,又怕弄丢,隻得随身攜帶,妥當保管。
他吃了飯,故意到處走一走,把縣城的環境摸透。
縣城入了夜就一片漆黑,四下門窗緊閉。
面積不小,可住戶不超過兩千,還不如江浙一個大村莊。
顔恺身上帶着手槍,又是個身強體壯的年輕男人,他是不害怕的,借着月色到處看看,直到後半夜才回來。
客棧已經關門了。
顔恺從後院翻牆進門。
走到了自己的房門口,他停下了腳步:“出來吧。
”
角落處走出一個身影。
是白天遇到了的那個女人。
女人看向了顔恺:“你是誰?
我從前沒見過你。
”
顔恺無奈:“我跟你,應該沒有仇怨。
我和我妻子分開了,到處找她。
你走過去的時候,有點像她。
”
說到這裡,顔恺又想起這女人的口音,是很标準的官話,不帶廣西口音,心裡微凜。
“是嗎?
”女人好像在思考他話的真假。
她站在暗處,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顔恺有種感覺,她随時可能下殺手。
他的槍放到了手邊。
女人盯着顔恺,手指間有小火苗一閃。
火苗是淡藍色的,很是好看,在顔恺的眼前炸開。
顔恺想躲,可距離太近,那火苗一燃,四周的空氣都變了。
他急忙拔槍。
然而,下一瞬有什麼打了過來,将那女人推了個趔趄,火苗滅去,四周恢複了甯靜。
女人驚悚回眸。
月色很淡,淡到隻能給來人鑲嵌一個慘白的邊,顔恺卻覺得眼前這樣明亮,亮得他能看清楚所有。
她的一舉一動,他都能看見。
“花鸢,别傷及無辜。
”
腳步走近,聲音不疾不徐,帶着陳素商特有的沉穩。
顔恺莫名眼眶發熱。
女人後退一步,更加驚悚:“你是誰?
”
陳素商走到了她面前:“咱們找個地方說話。
”
然後,她回眸沖顔恺笑了笑,“還真是你!
我在街上看到了你,一路跟了過來,有點不太相信。
”
顔恺沒有說話。
他心口的浪潮在澎湃,一潮起又一朝落,他已然忘記了言語。
他上前,用力擁抱了陳素商。
他們分開,也不過短短幾個月,他愣是有種天長日久的錯覺。
他也有種失而複得的錯覺。
陳素商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我沒事,你先放開我。
”
顔恺依依不舍松開了手臂:“我沒想到會遇到你。
”
陳素商笑了笑。
她沖顔恺做了個表情,暗示他先回房。
她自己則看向了花鸢:“你哪裡說話比較方便?
”
花鸢打量着她,半晌才道:“你跟我來。
”
陳素商和她上樓去了。
顔恺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看着樓上客房亮起了燈火。
他站在院子裡,點燃了香煙,一根接一根。
抽到了第八根,陳素商下樓來了。
顔恺有很多的話想要問她,卻又不知從何啟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