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霍钺開完了方子,顧輕舟和義父顔新侬往回走。
258鈡雯?
天已經黑了,霍公館一路燈火通明,路燈纏繞之下的碧樹,葉子似翡翠。
顔新侬心情不快,路上安慰顧輕舟:“那姨太太沒見識,等霍钺病愈了,我再說幾句,讓她給你賠禮道歉。
”
顧輕舟笑道:“義父,我根本不在乎的。
”
病人家屬焦慮,而且顧輕舟年幼,姨太太說的那些人,也是人之常情,雖然當時顧輕舟很難堪。
顔新侬欣慰:“輕舟,你有大醫的風範,有你這樣的傳人,中醫的傳承就斷不了。
”
最近幾十年,随着西學東漸,華人越來越批判中醫,将中醫批評得一無是處。
此前,正是中醫最黑暗的日子。
在中醫人人喊打的時候,顧輕舟高超的醫術,卻沒有委屈和怨氣,她心平氣和治病,依舊牢記祖宗的規矩和醫德,讓顔新侬感覺難能可貴。
顧輕舟笑。
霍钺那邊,開了方子之後,他的親信管事親自去煎藥。
姨太太梅英還是不放心,煎藥的時候親自去看,還跟管事抱怨:“我真怕老爺出事。
”
顧輕舟是個女子。
梅英自己是女人,就知道女人的地位低小。
很多時候,瞧不起女人的、辱罵女性的,都是女人。
“姨太太寬心,這位神醫雖說年紀不大,醫術是挺好的,顔總參謀引薦的人,不會差。
”管事道。
梅英說不過他們,冷哼了聲。
管事比梅英的地位高,梅英也不敢在管事面前拿主子的寬兒。
她想,還是得重新找個醫生。
西醫的方法是沒用的,已經試過了,藥和點滴都無效,還是要靠中醫。
到了救命的時候,華人都忘不了他們棄之如敝履的中醫。
“一個小丫頭而已,老爺這是求生心切,被那個小丫頭騙!
”梅英冷哼。
一碗藥熬好,涼了之後,管事端給霍钺。
霍钺一口喝完。
姨太太膽戰心驚。
“老爺,到底行不行啊?
”梅英沒忍住,出聲道。
“請姨太太出去。
”霍钺不看她,态度很冷漠對管事道。
梅英就知道,霍钺生氣了。
霍钺生氣的時候,梅英也不敢觸黴頭,當即沉默下來。
梅英不肯走,非要陪在霍钺身邊。
霍钺沒力氣和她争辯,就任由她陪護着。
霍钺喝下顧輕舟開的藥,當時沒什麼,可是後半夜的時候,霍钺突然醒了。
他渾身冷。
五月底的天氣,是溫暖微熱的,可霍钺冷得發顫,牙齒戛戛做聲,好似寒冬臘月掉入冰窖裡。
“怎麼了,老爺?
”姨太太陪睡在旁邊的小榻上,霍钺的動靜驚動了她。
“冷......”霍钺渾身冰涼。
姨太太吓得半死:“慘了慘了,快去請醫生!
”
老爺要被軍政府害死了!
霍钺半夜醒過來,渾身寒顫。
他寒顫得厲害,牙齒都合不攏,戛戛響聲震驚了姨太太和管事。
“我就說了,那個小妖精是軍政府派來害死老爺的!
”姨太太急哭了,“怎麼辦啊,醫生怎麼還不來?
”
“姨太太,已經打過電話了,醫生一會兒就來。
”管事也焦慮。
霍钺這時候,神志已經沒那麼清楚了,他隻覺得冷,冷得刺骨。
顧輕舟說,她的藥溫熱,會導緻發汗。
現在哪裡是發汗啊?
霍钺之前低燒、高燒半個月多了,身體虛弱,再這麼打寒顫,他一額頭的冷汗,身子似篩糠。
“好冷!
”鋼鐵一般的男人,哪怕刀子捅進肉裡,眉頭不皺一下,此刻他卻說很冷。
這得是多冷,讓霍钺都撐不住?
管事也有點後怕了,隻怕姨太太說對了,軍政府的參謀帶那麼個小女孩子來治病,太輕率了!
“老爺,醫生很快就來了。
”管事焦急道。
半個小時之後,教會醫院來了兩個西醫。
“都說了很多回,中醫是騙子,為何還要用中醫?
”教會醫院的西醫痛心疾首,“你們這樣,會害死霍先生的!
”
“是啊,現在相信中醫的人,都是愚昧!
連政府都快要取締中醫,不許中醫辦學校,斷絕中醫傳人,可見中醫毀人之深!
”另一個西醫接話。
他們都是華人,年幼留學美國,學習了六年的西醫,回到嶽城的教會醫院工作。
他們比國外的醫生更憎恨中醫。
這不是忘本,而是他們真的覺得中醫是弊端,是陋習。
“若是霍先生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不敢保證!
”一個醫生道,“還請姨太太和管事做個證。
”
“兩位,别多說了,快給老爺用藥要緊!
”管事耐心勸慰。
兩位醫生想給霍钺打針。
治療方案,還是跟從前無異。
霍钺卻想起了那少女的臉。
她明眸璀璨,熠熠生輝的眸子裡,鎮定自信。
早在半年前,她就斷定了霍钺的病。
她說,喝兩貼藥,她再來複診。
“讓.......讓他們走.......再去煎藥來!
”霍钺牙齒打顫,對管事道。
“老爺,這樣不行啊,這藥已經壞了您,您不能再折騰了。
”管事幾乎要跪在霍钺面前。
姨太太也哭着道:“老爺,您不要再相信中醫了!
您不心疼自己,也心疼心疼我啊!
老爺,您至今無後,您要是撒手了,這偌大的家業交給誰啊?
”
這些問題,霍钺早已想過千萬遍。
姨太太的提醒,不能引起霍钺心中的漣漪。
兩名西醫也勸:“霍龍頭,您要相信科學,西醫才是科學!
”
“西醫才能保障人類的健康,中醫都是玄術,沒辦法真正治病的,霍龍頭!
”
霍钺緊緊捂住了被子,咬着牙齒,吐字清晰對管事道:“送醫生回去,給我煎藥,生爐子取暖!
”
“不行,這回無論如何也不能聽您的!
”姨太太狠狠一抹眼淚,對兩位醫生道,“老爺病糊塗了,按住他,給他打針!
”
管事也不看霍钺。
這次,心腹管事站在姨太太這邊。
那藥再喝的話,老爺真會沒命。
霍钺見自己孤立無援,又虛弱得厲害,無法争辯,從床頭枕頭底下,掏出了他的搶。
子彈上膛,霍钺對着床頂就是一槍。
一陣巨響,震得所有人耳朵發麻。
衆人立馬安靜下來。
姨太太和醫生們,眼底陡然添了恐懼,下意識想跑。
“去煎藥!
”霍钺顫抖住牙齒吩咐,“誰再說一句,下一顆子彈就會打在誰的腦袋上!
”
姨太太不敢再說。
醫生們避之不及。
隻有管事道:“老爺,我這就去吩咐!
”
姨太太和兩名醫生,出了裡卧。
醫生對姨太太道:“準備後事吧,早些準備,還能給老爺沖沖喜!
”
姨太太大哭起來。
完了,老爺就要被那個小妖精害死了!
管事去煎藥,同時把冬天用的暖爐搬出來,燒了銀炭送到霍钺房間裡。
初夏的夜裡,荼蘼清香陣陣,牆角蛩吟切切,霍钺裹着很厚的被子,正在烤火。
爐火把屋子裡映得暖融融的。
管事一會兒就出了身汗。
霍钺的寒顫,好似也緩解了些,他終于敢從被子裡伸出手,牙齒情不自禁的發顫也停下來了。
姨太太已經被送回她的房間。
這會兒,姨太太估計再想後路。
幫派沒有人情的,霍钺一死,新的龍頭不會放過霍钺的妻妾。
“你别怪我魯莽。
”霍钺對這位親信的管事道,“我心中有數。
我發燒多時,今天突然寒顫,不是壞事,應該是好事的預兆。
若是我再打針,隻怕這點好事的苗頭要被切斷了。
”
“老爺,您真相信那位顧小姐?
”管事吃驚。
“顔新侬不敢騙我,顧小姐的确是治好了他太太的頑疾。
我半年前有緣見過顧小姐一面,她當時就預測了我的病情。
就這一點,我相信她。
”霍钺道。
傭人煎了藥,将其放涼之後,端給了霍钺。
霍钺喝下去。
他以為會再次寒顫。
結果,他捂住被子的後背,有點發熱,汗冒了出來。
他不冷了。
看了眼時間,現在才淩晨兩點。
若是到了天亮還不反複,霍钺覺得他這病就可能要好轉了。
他心裡大喜。
到了天亮的時候,管事急匆匆跑去找姨太太梅英:“姨太太,姨太太......”
梅英衣裳也沒脫,直接躺在床上的,聽到喊聲,她心一下子就沉入谷底。
她知道,老爺走了!
梅英淚如雨下,自己接下來又不知流落何方。
霍钺從來沒睡過她,但是他給她錦衣玉食,給她富貴榮華。
梅英前幾年還抱怨,現在都習慣了。
這剛剛過點好日子,霍钺就死了,梅英覺得自己太命苦了。
“老爺啊!
”梅英一邊開門,一邊放聲大哭。
“姨太太,您别嚎了,老爺退燒了!
”管事大聲,打斷梅英的大哭。
梅英的一聲哭腔梗在喉嚨裡,愕然看着管事:“你......你說什麼?
”
“老爺退燒了,姨太太!
”管事大喜,“老爺的病情要痊愈了!
”
梅英愣住,整個人驚呆了。
昨晚還一身冷汗,看上去半死不活,醫生都讓準備棺材沖喜,他怎麼退燒活過來了?
他已經半個月沒真正退過燒啊!
難道,姓顧的小妖精真的醫術高超?
梅英原本應該高興的,可這會兒她心裡受到了極大的震撼,整個人都呆呆的,難以置信。
老爺好了,被那個姓顧的小妖精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