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素商改姓的消息登報,陳定等人也第一時間看到了。
宦海沉浮多年的陳定,最清楚時運對一個人的影響。
他看到報紙之後,愣了足足三分鐘。
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從他的次子去世之後,他每做一個重大的決定,都會帶來惡果。
他倒黴透頂。
他是陳素商的養父,不管他對陳素商有多少親情,這層關系在,他就能利用。
隻要司家認回了陳素商,他就可以登門,恬不知恥去索要好處。
哪怕司家再讨厭他,也不會明面上對他冷臉。
而外界,更加不清楚實情。
他們隻需要知道,他是司家的親戚即可。
如此一來,他在新加坡可以橫着走了。
這該是多麼好的翻身機會。
隻可惜,他将這機會白白丢了出去。
他擔心引火燒身,登報和陳素商斷絕了來往,白紙黑字,一點回轉的餘地都沒有。
哪怕他撒潑打滾,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三分鐘之後,他還直直坐着,心裡是涼透了,後頸也僵直着,讓他一動也不能動。
“老爺?
”九太太平樂進來,将晚報從他手中拿走,又将一杯熱茶遞給了他。
陳定如夢方醒。
“……咱們是不是在新加坡住不下去了?
”陳定直愣愣問九太太。
九太太心裡也很煩躁。
她一直覺得陳定狡猾世故,陰狠惡毒。
他不是個好人,可這個世道,好人都倒黴。
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陳定這樣的,未必不是個好依靠。
可漸漸的,她發現陳定壞是真壞,隻是運氣太差了。
他這個人運氣差成這樣,估計是報應。
平樂不太想和他一起倒黴了。
“老爺,都是孩子們不懂事,瞎胡說擾亂了您。
要不,我去跟素商說一說,畢竟太太還是您的亡妻嘛,她總不能不認太太。
”平樂道。
陳定覺得陳素商不會理的。
陳素商那人,性格很倔強,又很讨厭他。
他無奈搖頭。
他很想生氣,卻又覺得生氣于事無補,隻剩下了心灰。
陳胧和陳皓月也看到了。
這對兄妹都吓傻了眼。
怪不得上次司家的少爺和小姐那樣維護陳素商了。
他們倆好了傷疤忘了疼。
“這次不關我們的事,是爸爸要跟她斷絕關系的。
”陳胧道,“皓月,你去見見她,跟她求個情。
”
陳皓月瞪了眼她哥哥。
她去求情?
陳素商什麼時候給過她面子?
“咱們真的完了。
”陳皓月突然明白了這個事實,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陳家和蘇曼洛各有難堪,成了大笑話。
而司家那邊,熱鬧非凡。
顧輕舟辦了個盛大的宴席,邀請親朋好友,熱熱鬧鬧把素商介紹給了大家。
道長也出席了。
他一張俊秀的小白臉,頭發花白,眉毛剃了之後重新長出來的,卻是淡淡墨色,看上去仍是英俊不凡;再加上他個高腿長,西裝熨帖筆挺,一下子成了全場焦點。
素商的風頭,都被她師父奪去了。
所有人都在詢問,這位長青道長到底是誰。
“他頭發都白了,應該很有些年紀了吧?
可瞧着他的臉,也不過三十來歲,這是駐顔有術嗎?
”有人拉着顧輕舟問。
顧輕舟跟長青道長不熟。
要說真正駐顔有術的,倒是那位曾經遇到過的甯先生。
“……他真是道士?
”
“道士應該是道士的,他還留着發髻的嘛。
”
長青道長因為要紀念雪竺,不剪頭發,留出個小小發髻,像道士那樣。
人的氣質,是用容貌和體型襯托出來的,用舉止和談吐撐起來的,跟發型關系不大。
道長天生風流貴公子的氣韻,并沒有因為他留個道士髻就淹沒。
衣香鬓影中,道長與人言談甚歡。
他見多識廣,能從經濟聊到政治,又能從藝術聊到科學,什麼都能說,什麼見解都深刻,片刻又收獲了一大堆信徒,以及女子的芳心。
陳素商和顔恺在一起,兩個人為了躲避不停上來問候的人,滑入了舞池。
一曲結束,兩人也不回去,仍等着第二曲。
“這家飯店,以前我們常來吃飯。
那邊柱子後面就是樓梯,要不我們溜到三樓去吹吹風?
”顔恺低聲問她。
陳素商依偎在他的臂彎裡,很享受繁華滿室裡的這一隅安靜:“姑姑不準我們溜走。
我不累,我喜歡和你跳舞。
”
她不是養在深閨的小姑娘,她小時候在山裡養大,到了陳家之後去念書,體育課也是很好,再後來逃難,更是四下裡奔波。
她的體質是很好的,别說跳三十分鐘的舞,三個小時都行。
他們倆跳舞的時候,副官進來,跟司行霈耳語。
司行霈聽到了,跟着副官出去。
陳素商瞧見了這一幕,低聲對顔恺說:“姑父好像出去了。
”
顔恺笑道:“姑父的事很多,他哪有空閑的時候?
”
陳素商不再說什麼。
一曲完畢,顔恺覺得應該休息休息了,把陳素商領回了座位上。
司家的幾個孩子圍過來。
玉藻和張辛眉還抱着他們的女兒,特意給陳素商瞧。
“宣嬌,叫姨母。
”司玉藻對女兒道。
張宣嬌生得像司玉藻,也是個漂亮的小丫頭;她的性格,也像司玉藻,活潑機靈,口齒不清叫了聲姨母,使勁撲騰,想往陳素商懷裡撞。
張辛眉抱緊了她,因為陳素商穿着絲綢禮服,一抱孩子就要弄皺了,等會兒沒辦法見人。
宴席還沒有結束。
陳素商輕輕摸了宣嬌的頭:“她真可愛,好漂亮。
”
“像我。
”司玉藻得意洋洋。
一旁的張辛眉:“……”
司大小姐哪怕是到老,也學不會謙虛了。
陳素商笑:“的确是像你。
”
司玉藻滿場瞧了瞧,隻看到她母親和弟弟們,卻不見她父親,問陳素商:“我阿爸哪裡去了?
”
“剛剛有人找,姑父出去了。
”陳素商說。
司玉藻聽罷,沒太在意。
她拉了陳素商,要把她的朋友介紹給她。
顔恺跟了上來。
後來,司行霈一直沒回來。
顧輕舟怕陳素商多心,跟她解釋:“軍中有點事,他去忙了。
”
“正事要緊。
”陳素商道。
顔恺則有點好奇是什麼事。
待宴席結束,衆人散去,陳素商被顧輕舟領着去送客,他落了單,司玉藻湊到了他身邊:“恺哥哥,跟你說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