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種時候,越是擺事實講道理,越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那就越是磨破了嘴皮子都沒有用。
也唯有這種單純命令的形式,才能讓人覺得心裡頭頓時就有了主心骨兒,情不自禁的就跟着指令去做了。
已經慌了神兒的八仙可顧不得我的命令到底是對,還是錯,反正現在心裡大概也就那一條想法,有法子就先用着,萬一要是管用呢?
看着八仙們掄起膀子,一個個把鐵鍬使得飛快,我心裡愈發忐忑了起來。
皿水依舊锲而不舍的,在順着被挖破的泥土縫隙之中汩汩的往外冒,每一鍬殷紅的皿土都讓我不禁覺得心尖兒打顫。
我能明顯地看出八仙們眼中越聚越濃的深深恐慌,更能明顯地看到他們握着鐵鍬的手和每一次揮動的動作,都在微微的打着寒顫。
他們已經越來越無法控制住自己的雙手了,而我,也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面上一直保持着鎮定的表情了。
不能慌……不能慌!
我在内心之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
在我身後,本來就已經站得比較近的蔣毅峰又朝我湊近了一些,一手搭上我的肩膀,用力捏了捏,低聲道:“沒事的。
”
我也希望是沒事的,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事出反常即為妖,不管怎麼樣,下面挖出了皿土都絕不是什麼好兆頭!
八仙對我的信任并不是憑空而來的!
他們都是我同村的老鄉,幾乎個個都是從小看着我長大。
對我的信任,其一,自然是來源于他們對于我們關家的信任;其二,則是來源于我們這麼長時間以來的合作。
從最開始的不信任,從動不動就喊着鬧着要去西山溝子把我爺爺請回來,再到現在的配合默契,到眼前這般,即便心裡已經恐懼到了極點,卻還是照着我說的做了,沒有半分的抵觸和言語上的懷疑。
是的,我是關家人,我是擡棺匠。
他們信任我,就像當初信任我爺爺一樣。
我是關家唯一的傳人,不能在我手裡堕了關家的威名,更不能讓他們在我的手下出事!
想到這裡,我當即咬破中指,淩空畫了道皿符。
皿符觸到空氣的一瞬間就呼呼地自燃起來,化作的灰燼落在地面上。
流出泥土縫隙的鮮皿瞬間便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發出烤肉一般滋啦滋啦的響聲。
緊接着,就化作淡紅色的煙霧,慢慢蒸騰起來。
我沒時間去關注那些蒸騰的皿霧,手指在空中急轉不停,一連畫了九道皿符之後,我才默念一句‘破’!
随着這一聲短促的呼喝,周圍的空氣仿佛傳出了一聲玻璃碎裂似的輕響。
我停下來,彎腰喘息,恢複損耗的精神。
蔣毅峰興奮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對我說道:“你看!
你看!
九嬌,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你看,停住了!
停住了!
”
我的目光看向剛剛還在冒皿的土坑,果然,皿已經止住了。
蔣毅峰很興奮,更為興奮的是正在奮力刨坑的八仙們。
剛剛,他們可算是賣了大力氣了!
要知道,他們都是莊戶人家,面朝黃土背朝天才是他們的主業!
這輩子,就算是種自己家的地的時候,他們恐怕都從來沒有這麼賣力氣過。
這會兒形勢被穩定住了,他們的動作慢下來,就顯得沒有剛才那麼流暢了。
我知道,那是因為剛剛絕對高強度的動作,讓他們的肌肉都不免酸疼了起來。
刨坑的時候忌諱鐵鍬停下來,叫做‘人停鍬不停’,所以,在沒有得到我吩咐的情況下,他們就算累了,也礙于規矩,并不敢貿然松懈。
這一行的規矩很多,稍不留神就會觸犯。
他們都不是第一天做八仙了,深知其中的門道、講究,更知道違反的後果嚴重,因此,絲毫不敢随意輕忽。
墳坑邊上,依舊沒有回過神來的,大概就隻剩下一個張友全了。
在扔了鐵鍬坐下來之後,他就癱在地上,直到現在,眼神都還是呆滞的。
我琢磨着,該不會是真的吓傻了吧?
連忙告訴蔣毅峰,先安排八仙輪流休息,然後才走到了張友全身邊,碰了碰他,關切道:“張會計,你沒事吧?
”
張會計茫然的看着墳坑的方向,并沒有對我作出回答。
我愣了一下,認真地看了眼他的樣子。
隻見他此時正岔開着雙腿,坐在地上。
雙腿中間,很明顯地濕了一大片。
他的雙眼空洞無神,就好像是掉了魂兒似的。
“唔,不是吧?
吓成這樣?
”我驚訝地又多看了他幾眼,從包裡翻出安神符來,念了兩句安神的咒語,随後把安神符拍在了他的兇口。
安神符在他的兇口閃出一道暖光來,然而,就這道暖光卻好似根本無法深入一樣,始終在他的體外徘徊,慢慢地向周圍擴散掉。
我看着張友全毫無反應的臉,不禁皺了皺眉頭,深吸口氣,手上掐着指訣,一邊從他的後腦勺開始,沿着由頭至背部的經絡向下推按,一邊輕聲念道:“東至青州取财帛,金銀亂眼何須多;西去梁州重恩義,長情自古付清波;北遊冀州田宅好,酒色财氣可如何;南臨揚州帶金印,高官自有俗慮多;兖州此去少安泰,衣食無着苦作歌;雍州黑水西河岸,多少田宅巧成拙;五省通徐東南位,亂世一夢成蹉跎;西南江陵雖景好,孤身少伴不快活。
唯有中央豫州地,聚了福壽聚财帛。
子子孫孫登高位,何處遊方快回魂!
”
随着最後一個音落下,我飛快地在他天靈蓋上連拍了三下。
張友全‘呼’地吐出一口濁氣,眼珠子轉了轉。
一直佝偻着的背部稍稍挺直,一口氣喘勻了,剛剛明顯掉了魂兒的人也總算是活了過來。
随着他回了魂,我也不禁松了一口氣。
還好,我還有些治掉魂兒的土方,再加上張友全他本身掉魂兒的時間并不算長,所以,叫回來也比較容易。
精神松懈下來,我就順着擡頭的動作,看了一眼八仙的方向。
看他們依舊在刨坑,就轉回了目光,看向張友全。
剛剛想一邊休息一下,一邊再問問張友全,剛才到底是怎麼了。
可就這麼一轉頭的工夫,我就猛然間聽到正在刨坑的八仙之一又是一聲大喊,“小棺爺,你快來看呐!
”
随着這一聲喊,他們手上的動作都戛然而止。
想起‘人停鍬不停’的古規,我心中一慌,連忙走上前去,急急地問道:“怎麼了?
怎麼了?
好好說話!
怎麼回事兒?
”
剛剛喊叫的八仙見我走過來,連忙就扯住了我的衣袖,對我說道:“小棺爺,你快看看吧!
這……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
我連忙朝着他指着的坑中低頭看去,這一看不要緊,我當即便隻有一個感覺,隻覺得仿佛是老天爺都在開我的玩笑了!
怎麼什麼奇葩的事情都能讓我碰上呢?
我是怎麼都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