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之下,山頂之上,十數修圍攏了一紅衣女修,那女修隻是将眼盯了對面山崖皺了眉頭不語,近旁一老者,觀視劍川上了山巅,左右環視,不見叩拜,便不由出聲低聲呵斥道:
“兀那漢子,見了我木家少主夫人怎麼不拜?
”
“是,小可拜謝少主夫人救命之恩!
若非諸位道友援手,此時小可大約已是成了野狼皿食了。
”
劍川深深低首鞠躬,口氣恭敬真誠。
一衆木家修衆觀視的劍川半臉白布包裹,發髻上鏽上了黝黑皿污硬塊,淤青的一隻獨目閃閃爍爍,此時聞聽其皿食之說,忽然便是有一修忍不得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啊呀,木得風,你笑甚麼?
”
木得水觀視那發笑之修,滿不高興。
“那厮說其成了野狼皿食,以我看來,這般時候過去,怕是其已經不是皿食了,而是随了野狼髒腑流去了那五谷輪回之地了吧!
”
“哈哈哈······”
衆聞言盡皆忍俊不已,大笑出聲。
便是那少主夫人也是罕有的臉上帶了笑意。
木得水本來漲紅了臉,預備了叱責,可是偷眼一瞧,看到了那少夫人之笑顔,不由一呆,竟然不再言語。
劍川憋紅了臉,可是又不知如何應對,唯有低了其首,不言不語。
“兀那漢子,汝何名?
來自何方?
因何昏厥了在那山道上?
”
木大管家一邊辛苦忍住笑,一邊對了劍川發問。
“回管家大老爺,此修乃是······”
木得水觀視劍川尴尬,不由自家替了回答。
“住口!
便是你長了嘴,别人都是無嘴的悶葫蘆麼?
”
大管家大是不喜,方才還是笑顔,此時卻是冷冰冰叱責木得水。
木得水哪裡敢多言語,隻是低聲下氣回道:
“這等訊息,我早已是知悉。
”
劍川看了一眼木得水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模樣,不由歎息道:
“回木大管家,小可自川,原是天門山下一介野修,早些年遊蕩了來此間,平素便在橫截山脈外緣尋覓機緣。
往常從無意外的采集靈草這般小事兒,此次卻是遭了兩撥人修大戰波及,差一點死無葬身之地!
虧得諸位道友援手,否則小可怕是真個亡殁了呢,小可再一次感謝諸位道友。
”
觀視劍川又複躬身行禮,那少夫人目中現出一絲兒鄙夷之色。
“你乃是先在那大戰波及之所在,可知悉那古父大陣何人所布設?
一幹衆修如何死去的麼?
”
“回大管家,小可盯上那顆绛仙草已然有年,觀得有修過來,駭得急急撲上,預備了采摘那尚不是十分成熟的靈草,不了卻是見兩撥修衆一前一後沖擊而來,盡是似欲取了一位獨行小修性命一般,各個奮不顧身。
小可眼看彼等不理睬自家看守的绛仙草,心下裡大是安穩,豈會不等那绛仙草成熟十分了再采摘呢?
于是便擋在那绛仙草之前,免得其遭了波及!
哪裡知道在下正盤算了收取仙草,卻是冷不防一陣狂亂的天地法能波及,居然差一點将在下連同我十分仔細照顧的那绛仙草一體毀去!
”
劍川哪裡肯露出一絲兒破綻,便是那般随意應答。
“這麼說來你端是不知那小厮如何布陣了?
”
那大管家雙目中泛了精光,對了劍川追問。
“布陣?
大管家在上,當時小可正仔細自家绛仙草,哪裡顧得上在意何人布陣?
隻是見有兩撥人修飛馳而來,陣勢了得,才驚擾了小可。
便是之前是否真有布陣小厮,老實說在下的确真是不甚清楚呢。
”
“哼,真的麼?
既然如此因何你雙目閃爍,心脈不穩?
”
忽然便是那少主夫人冷冰冰開言發問。
劍川聞言一驚,知道修界有奇妙法訣,修到深處,可以窺視人心脈而洞悉人心之所思。
不過布陣之事與自家性命交關,哪裡可以輕易說出?
“這······這這······唉!
倒叫諸位恩人見笑了!
”
那劍川慢騰騰将手深入懷中,猶猶豫豫取出一隻靈草來,對了木得水一臉囧相,尴尬的臉上擠出半邊笑容來說道:
“嘿嘿,木大哥,實實非是小可瞞騙于你,隻是這绛仙草着實稀罕了得,小弟豁了性命才得手啊,野修艱難,無奈何啊!
”
劍川一邊對了木得水紅了臉解釋,一邊卻是随意瞧了那少夫人一眼。
隻見其皺了眉頭回首不再理睬自己,那劍川方才放了心下來。
“哼,自川老弟,不厚道啊!
難道绛仙草較之性命還要重要?
再者說我等木家修界大家族,豈會惦記你一顆小小靈草?
”
木得水也是大大不喜,開口抱怨。
劍川忙不停道歉,直叫木得水陰沉臉色漸漸展開乃罷。
衆休憩恢複,看看夜色将盡,黎明魚白在望,東天無盡的雲霞緩緩而起,似有何人舉了火炬欲燃,俄爾有萬道光霞漸趨生成,那初成的光明似乎時間之初起,萬般物事的新生,隻是一刹那便深深點燃了劍川深埋在九幽的心。
那星星之火似乎無盡黑幕中一粒亮澤,引動了劍川神魂的搖曳。
“啊!
這是初生!
乃是道生一的境界啊!
世界之初難道既是如是麼?
”
日日觀視那大光明初生,今日偶獲所感,劍川心間一陣波動,似乎一道閃電閃過識海,道之所謂本初的東西漸漸生成。
劍川雙目中閃動了動人心魄的光芒,迎着朝霞之初生,深深吸了一口氣。
便是此時,無有人知悉,那少夫人驚異無狀的神态,詫異了莫名的神色,對了劍川雙目直視。
其目中所見乃是寰宇周天世界初成時的天道演化!
乃是于無盡黑暗中一粒光明的火種初成,那火種漸漸凝聚,而後突兀炸開爆裂,演化成漫天炎火,俄爾天地初分,雷電霹靂,轟擊開了誕生世間第一道生命的大門。
大道演化,天道星辰生成,時宙寰宇糾纏成就了可知之道!
然不可知之道卻是演化為天數之道,那是生死輪回之道,因果之道,命運之道······乃是一切三界内外所謂道法自然運行的本初之道!
有世界的生滅,萬物衆生的輪回,糾纏難理的因果,如此種種皆在天數演化!
正是大日初上雲海,修行的道家各個對了朝陽吞呐之時候,無有人知道,正是此時,一道直指大道本初的道法已然初具形貌了。
待得劍川緩緩收回目力神念,将那偶得的道法默默理順,突然便感到了火熱目力灼燒體膚神念的不适,便随即睜開眼,見那少夫人忽然起身,一言不發,登上一艘飛舟,那大管家随即大聲喝令麾下弟子上飛舟。
劍川略略一思量,知道自家怕是已然遭那少夫人注意,若是獨自離去,怕是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氣在,便歎息一聲,随木得水上了舟楫。
“嘿嘿,自川老弟,你這般選擇算是明智。
要知道我木氏家族雖不能說修界第一,然卻也是排的上号的,從前我木家也是出了幾多飛身上洞天的大能呢。
隻是近千年漸衰,實力沒落,到了如今,居然連家族人丁也是零落。
你制符、煉丹皆有所長,正是我木家所需。
而我木家修材法料充裕,正合你這般野修修行。
你且放心拜入,有老哥我罩你,定然有大大好事。
”
飛舟上,那木得水行過來,随意拍一拍劍川的肩膀,一副親昵的神情。
“小弟曉得,多謝木老哥。
”
劍川語罷坐地舟楫中,閉目揣摩本初之道,所謂道初生一化陰陽。
先時參悟以為諸般真言、法印、本初太一符箓為憑借,生生造出道生一,一分陰陽的本初之道。
這本初之道乃是一系列悟道合成,決然非是一日可就!
然畢竟萬物有理,天道酬勤,遵循之,需得勤修苦練才是。
遠遠處,那少夫人雖則似乎獨自閉目錘煉,然那一縷神識卻是不停糾纏了劍川不去。
雖然淡淡至極,幾無可感觸,然那閃爍了熱望的神覺,便是自家也是俏臉生紅。
“啊喲!
我怎得如此失态?
可是此人明明白白便是奇才,不說夫家,便是為我曦家,我又如何能夠放手任其離去?
”
劍川自是不知自家已然遭了人惦記,還是在那裡默默然揣摩妙手偶得的道法。
其不敢流露出半絲兒法能波動,任自家那雙粗糙大手如飛翻動,流暢若行雲流水,其間法印之相卻是一刻也不曾停息,随了那手印點點生成,而後因無有元能相助,複歸于平淡,終于消失。
“這大約是佛家法印吧!
嗯!
不對!
這個卻又是道家法印。
唉,那嘟嘟囔囔聲音傳出者定然乃是儒家真言!
此修到底是何身份?
所修怎能有如許驚世駭俗之駁雜呢?
其眼目中傳出者情景猶如天地初成,道分陰陽之相,那到底是何意?
難道是一種法術麼?
便是法術也決然非是尋常!
此修絕對值得籠絡!
”
那少夫人震驚而慨歎,心間暗自自語。
也不知道飛了幾許路遠,總之是白晝黑夜過去又複白晝黑夜······到了此時應該已是第十三天黃昏時候了。
舟楫中修衆忽然輕松,有修已然開始議論紛紛。
那劍川睜開眼,四下裡張望,隻見高天上自家所在舟楫仍舊在雲層裡穿行,透過雲層縫隙與那淡薄處,大地上山巒清晰,隻是微小若土丘一般無二,至于其下凡家大衆與禽獸野物盡數微小到了不值一提,或者乃是根本瞧不清晰!
“啊呀,終于到家了。
這一次走了數萬裡之遙,卻是無有所得,還不知道老祖宗怎生責怪呢!
”
那木大管家臉顯憂慮。
然那少夫人卻是一臉淡然,隻是将眼若有若無瞧了劍川一眼。
劍川此時正對了那樓船一般飛舟的船舷窗戶向外張望,眼見得雲層下山巒疊嶂、雲霧缭繞,施了神念之法門貫穿過去,隐隐約約可見走獸蹤迹,而那繞了山坡的道途還有江河也是如同帶子一般纏繞,而後遠遠去了,不由心間一聲歎息。
“山巒如丘,江河如帶,巨木之屬為草芥!
這般便是大能之士俯視大千塵世如同蝼蟻之所在啊!
可是天道當真視萬物為刍狗麼?
既然無視,又何必營造了這般色彩斑斓的大千塵世為萬物寄身?
又何必造了六道為衆生輪回?
又何必使衆生生情而顯出天道本性?
”
正是此時那飛舟緩緩下降,其速雖緩,然畢竟漸漸接近了山巒之下無垠的森林,一片片叢林連綿,其間也有一方方水草豐美的綠野清晰可見。
數頭猛獸正驅趕了草食野畜,那等兇狠獵捕與皿腥屠殺之場面令劍川震驚。
猛獸食弱小,弱小食草木,草木長于大地,由得一方水土養育,此便是天道啊!
又見綠野之上間或零落的村鎮,一群群田間勞作者,數十上百成群結對,男女混搭,載笑載言的情景,劍川不由思量:
“是啦!
陰謀、算計、殺伐、陷阱······當然還有真性情、真感情、真善美呢!
如此才是世道啊!
然而其間必有天道流淌,正義存留!
這也是天道!
天道恒昌,無可破滅,這亦然乃是天道。
故得天道,則得世間法則,則有脫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超然啊!
”
劍川這般思量間,早已是覺察到那少夫人的偷眼目光。
隻是自家身份尴尬,假意不知,懵懂懂隻是拉了木得水閑聊。
“自川老弟,這便是颍川,可瞧見我木家山莊了麼?
”
大約是午後時分,那木得水忽然得意洋洋手指前邊一道綠野間突兀現出的一方水土,對了劍川嚷嚷。
劍川早已是拿了自家佛家天眼通神通觀視了此間百裡之地,眼見的面前一水繞過一座數十裡地山崖,其下有一座大湖一般水面廣闊延展,那木家山門便就隐藏在那水,那山中,有一座宏大的山門橫隔在那山巒與大湖之間,其後便是一座座接連延伸的諸般殿堂樓閣。
其規模少說也有一座中等縣城一般大小。
雖然劍川也是有了一絲兒驚訝,然數百年歲月渡過,其所曆自然也是不少。
至于眼前山莊,也隻是驚歎其轄地大小罷了。
而對那等遮蔽了山莊的大陣,卻是真正有了驚訝與驚懼。
“此大陣到底是何?
怎麼隐含了一股令人驚恐的無力與慌亂之感?
”
不過劍川觀視那木得水之貌相,一副毫不掩飾的得意,便笑一笑道:
“木大哥怎得糊弄小弟?
此地明白了便是一座山丘,高不過百十丈開外,哪裡有什麼山莊之類?
”
劍川将凡目所視叙述出來,結果惹得那木得水呵呵大笑。
“哈哈哈······一座山丘?
你說此地乃是一座山丘?
自川老弟,好叫你知道,老哥哥我對了你說過,那眼見得東西往往大多不可靠!
這話可非是虛假!
”
劍川觀得此木得水得意,即便迎合了其傲然之意,假意驚訝道:
“如此說來,此地是有了得的大陣掩飾了你家山莊麼?
”
“唔,不錯麼!
居然可以想到守護大陣。
不過以老哥我所經曆,如同我家山莊守護大陣一般規模,似乎諸般洞天中也就數家豪門大宗才有,其餘真正不必提及呢!
”
木得風等數修正在劍川左近靜修,聞聽劍川見識簡陋,忍不住鼻翼中一聲冷哼,一臉鄙夷之神色。
而那少夫人卻是一早便就仔細了劍川之情景,其眼目中神情愈加肯定了劍川便是那神秘莫測的古父大陣擁有者!
劍川哪裡知道自家演技拙劣,早就将自家秘密暴露,此時還是一個勁兒裝傻充愣。
“木大哥,小弟追随了你來木家,自是願意做個門客之類為木家貢獻所長,可是小弟怕你木家少了容人之雅量,如此則小可雖則已然半生蹉跎,又豈會甘心一生懶散,流于平庸!
”
那木得水聞言低低一聲笑道:
“呵呵呵,自川老弟多慮了。
我颍川木家堂堂數千年傳承大家族,豈會如同小家小舍一般行那小國寡民之舉?
自川放心,隻要你真會制符之術,煉丹之能,我木家定然會有你一席之地。
另外老哥我有叔父在家族上層,正巧有管理外門門客之職權,你我交往甚好,我自會保薦你一個好位置。
”
劍川自是道謝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