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趙香侬再回憶起十一月最後這一天都是不寒而栗,她不知道哪位有着清秀面孔自稱随媽媽姓氏叫小野顔、也叫朱顔的女孩是用了什麼樣的極緻演繹使得一向也擅長于僞裝的她認可了那樣的一套說法,并且帶着一種愛屋及烏的心情毫不吝啬去賦予了那張潸然淚下的臉無限的同情。
十一月最後一天,坐在趙香侬對面的女孩手擱在桌子上,她手裡還拿着她發給她的百貨禮券,她垂着眼簾,淡淡說開。
“我和媽媽生活在一起,我媽媽有一半日本皿統,我随着她的姓,我的日本名字叫做小野顔,媽媽出身不好,”她潤了潤唇瓣:“所以就變成現在這樣樣子。
”
擡起眼睛,她看着她說:“我想,這樣的事例在你們的世界裡應該是老生常談吧?
”
的确是,趙香侬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話去安慰那位眼神落寞的女孩,也隻能手蓋住她的手,說:“小野很可愛,就像那種日式漫畫中的甜美的東洋女孩。
”
“很快的你就會覺得我不可愛了。
”她說。
趙香侬很誇張的給了她一副不可能的表情。
她笑了笑:“媽媽每個月從哥哥的家人哪裡得到固定的錢,她每個月的前十天都會把我扔在家裡然後一個人到賭場去,然後剩下的二十天裡因為沒有錢躲在家裡,用小部分剩下的錢買酒,媽媽喝完酒之後就打我,她說因為我的關系正派的男人都無法接納她,再然後媽媽酒醒之後就對我哭,她說小野你不能離開我媽媽已經一無所有了,她說小野媽媽隻是因為寂寞才那樣的,然後我就開始原諒她。
”
“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一年一年成長起來的,十五歲那年我們來到了美國,我以為換了環境媽媽會變好,可美國比日本更加的誘人,媽媽除了賭博酗酒還和各種各樣的美國男人交往,她也變得越來越貪心,她已經不滿足從哥哥家人那裡每個月得到固定的金額了,她一再的獅子大開口,隻要不過分媽媽的要求都會得到滿足,我知道之所以媽媽得到寬容都是因為哥哥的關系,那個家就隻有哥哥承認我,說到哥哥……”
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眼睛亮晶晶的,她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趙香侬:“我覺得自己一生最為幸福的時光是在知道了我有那樣一個哥哥。
”
用着近乎夢幻的聲音女孩喃喃的說着:“就隻有他接受我,安慰我,阿顔,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會過去的,相信我。
”
她再次垂下了眼簾,眼睫毛抖動着:“我很感激哥哥,我們瞞着我媽媽,哥哥的家人偶爾聚在一起。
”
說完這些之後,她就像一隻受到驚吓的小兔子一樣慌慌張張的抓住了趙香侬的手:“你會不會因為這樣而讨厭我,哥哥的爺爺已經老早就說明了我沒有繼承财産的權利,即使有,我也會自動放棄的,因為我太喜歡我的哥哥了,我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破壞我和他的關系。
”
那刻那個叫做小野顔的女孩看在趙香侬的眼裡是可悲且可憐的,很像某一個階段的她拽住那份少得可憐的愛小心翼翼的守護着,生怕一個疏忽就丢了。
“當然不。
”趙香侬溫柔的和她笑,并且為了讓她安心手還去觸摸她的頭發以此來表達親昵。
她笑逐顔開,就像是很多在明媚的年紀裡藏不住心事的女孩一樣。
“謝謝。
”她和她表達感謝,并且小心翼翼的哀求她:“嫂嫂,這次我是離家出走的,請你不要把見到我的事情告訴我哥哥。
”
趙香侬點頭,她問她:“小野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離家出走。
”
她沒有回答,她說她得回到她住的地方去了,她指着桌子上的點心問她能不能把它們帶走。
趙香侬被她的那個要求給弄得有些納悶,點頭,她的手從她面前橫過去拿那些糕點,她那件外套的袖口很大,然後……
“小野,這是怎麼一回事。
”趙香侬一把抓住她的手,分明在她看到那隻橫過來的手手上有幾道傷疤,而且一看就是……
被抓住手的人神情慌張的模樣更是讓她覺得可疑,不由分說的趙香侬撩開了她的衣袖,之後,趙香侬倒吸了一口氣,那般瘦小的手卻有着新的舊的傷痕數十道,這樣傷痕和小野顔那張清新甜美的臉聯系在一起之後達到了觸目驚心的效果。
小野顔的手上有七道傷口其中有五道是舊的,兩道是新添的疤痕,趙香侬細細觀察了那些傷疤,因為趙香侬接觸過不少的問題兒童,那些傷口她百分之八十可以确定是屬于自殘性質。
“是你自己弄的?
”趙香侬試探性的問,她還是不大願意把自殘這樣的字眼和小野顔聯系在一起。
“不是。
”她回答的聲音是堅定的,隻是她的目光卻在回避着她。
趙香侬放柔和聲音:“小野,之前的那些舊傷口我不會問,因為我想你一定是把那個難關熬過去了,可新的傷口我必須知道。
”
那兩道新添上的傷口如果根據趙香侬觀察也就是在這一個月發生的事情。
小野顔在看着她,那些目光帶着防備還有觀察意味。
“從你來到百貨公司要禮券到剛剛要拿走那些糕點我猜你離家出走時帶在身邊的錢一定是所剩不多了,離家出走并不是長久的辦法,小野,讓我幫你。
”
幾分鐘之後她淚如雨下,她和趙香侬哭訴她媽媽讓她承受的壓力和痛苦。
一個月前,小野顔的媽媽在她新男友的鼓動下威脅宋家給她大筆的錢不然她就要把宋家對她的所作所為公諸于衆,宋老爺子并沒有受到威脅反而嘲笑她媽媽笨得像頭豬,這讓小野顔的媽媽惱羞成怒她決定把這件事情捅出去。
她手落在新添上的兩道疤痕上:“然後就有了這個了,媽媽這才打消了她的念頭。
”
之後,鑒于以前她也有過類似的舉動她媽媽在她新男友的建議下打算把她送到精神觀察科,然後她就離家出走了。
“我沒有病,我隻是需要一些渠道發洩一下自己。
而現在,我隻是想躲在一個不被人打擾的世界安靜一段時間。
”就這樣她用淚流滿面的臉看着趙香侬。
她離開了她的座位坐在趙香侬身邊,很安靜的模樣,隻是淚水不斷的從她的眼眶跌落在她的手背上。
狡猾的敵人有備而來,三分的無邪七分的楚楚可憐就讓趙香侬傻傻的去握住她的手:“小野,我來幫你。
”
她的話讓她的目光充滿了防備,狀若驚弓之鳥。
芝加哥的冬季極冷,密西西河上湧動的濕氣總是讓這座城市的風裡帶着霜,她把那個有着小虎牙笑起來很甜美的女孩擁進懷裡。
趙香侬知道自己從來不是一個善良的人,可她覺得去擁抱小野顔的時候她心軟得一塌糊塗,後來再回想這一個時刻她明白了,因為面前的那個女孩有一位姐姐叫朱潤,就是那種冥冥間的牽扯使得她在潛意識裡藏着一縷私心,類似彌補。
而朱顔顯然躲在暗處窺視她已久。
她和她說,小野,你相信我嗎?
女孩和她說,我想相信你。
趙香侬把小野顔帶到了趙延霆給她買的在密西西河附近的房子,她把房子還有她的車還有卡交到小野顔手上,她用輕松的語氣和她說:“你想在這裡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保證這個冬天你都可以享受到熱乎乎的可可和爐火。
”
一掃不久前的陰霾小野顔的眼底眉梢一派晴空萬裡,看在誰的眼裡都是那種把心事都寫在臉上的人。
臨走時她還給她灌蜜糖:“我知道我哥哥為什麼會那麼喜歡你了。
”
“為什麼?
”趙香侬問她。
“因為……”她歪着頭,想了想:“你看在我眼裡都這麼可愛了,更何況是我哥哥。
”
從年紀比自己小的女孩聽到這樣的話讓趙香侬有點哭笑不得。
臨離開時小野顔還是追了出來,她就那樣扯住她的手什麼話也不說。
“怎麼了?
”趙香侬問。
在趙香侬一再追問下她這次支支吾吾的問出:“我可以相信你嗎?
”
趙香侬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确定你不會把見到我的事情告訴我哥哥?
我媽媽做了那樣的事情之後我沒有臉見他,而且我現在這個樣子也不好,嫂嫂。
”她緊緊的拽住她的手,聲音帶着哀求:“我求你先不要告訴他,我答應你等我自己想清楚了我自己去找他。
”
趙香侬點頭,可好像她還不相信她似的,于是趙香侬舉手做發誓狀,她這才滿意的放開她的手。
同時小野顔還要求:“嫂嫂,我能不能常常見到你,你有空的時候能不能來陪陪我。
”
“好!
”趙香侬一口答應。
同一天在法國,宋玉澤接到了來自堪培拉的一通電話,這是朱顔的醫生第二次打到他手機的電話,一個禮拜前宋玉澤就接到朱顔的醫生的電話,電話大緻上說自從看到他宣布已婚的那時起朱顔就把自己關在她房間裡除了她媽媽之外拒絕見任何一個人。
宋玉澤打電話給宋學汝,宋學汝由于最近忙于收購澳洲最大的鐵礦無暇理會,之後宋玉澤給朱顔的媽媽打電話,可得到的回應是朱顔不想接她的電話,從通電話的背景中宋玉澤還不時聽到朱顔的聲音,一會大一會小的,都在重複着同樣的說話内容:他是個騙子,媽媽你告訴他我永遠不會接他電話,媽媽你讓他把護照還給我,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聽完醫生說朱顔這個禮拜依然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也不見之後宋玉澤沉默着,在沉默中他聽到電話彼端朱顔的醫生提出類似于幾套強行介入治療的方案。
想了想宋玉澤給出手否定。
一些昔日的愛恨情仇到了此刻已然變成了酸甜苦辣,當甜蜜的成分變得越多宋玉澤對于朱潤就越為的愧疚,那些愧疚到了此時此刻被嫁接到了朱顔的身上,讓他開始束手束腳的,明明知道不能放任朱顔這樣下去,可還是下不了手。
挂斷電話之後宋玉澤給朱顔媽媽打電話,他知道最近這些天都是朱顔媽媽在處理着朱顔的事情,宋玉澤見過朱顔的媽媽幾次,那是一位很典型的善良母親。
朱顔媽媽在電話中告訴宋玉澤朱顔最近幾天的情緒沒有那麼激動了,和他說一些朱顔的狀況之後她說:“我試着讓她接你的電話。
”
透過聽筒,宋玉澤可以聽到兩母女簡單的對話,依稀朱顔的聲音是從被窩裡透露出來的,這次換上的是另外的話,讓他滾,我不要聽到他假惺惺的話,他的聲音讓我覺得惡心。
幾句連續的叫喊聲中電話被拍在地上。
再次連接上電話時那位母親聲音疲憊:“宋先生,現在我以一位母親的身份請求宋先生這一階段不要再打電話來,也不要讓那些醫生來折磨阿顔了,因為我的關系已經讓她受了很多的苦楚了。
”
頓了頓,那邊聲音帶着淡淡的嘲諷:“還有,雖然有點晚,但是還是想和宋先生說一聲新婚快樂。
”
說完之後電話被挂掉。
宋玉澤黯然的把手機放回原來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還看不明白這一章後面的那段時有友情劇透:之前不是說朱顔離開澳洲的時候留下錄音了嗎,朱顔利用了宋玉澤對朱潤的愧疚和媽媽配合用那些錄音是為了制造她人還在澳洲的假象。
這是朱顔計劃中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