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珠從大帳出來,這時天上的星星還沒散盡,車犁還在睡覺。
早上挺涼的,她抱緊自己的身體,看着頭曼單于上了馬。
他上馬的姿勢已經不複前些年的潇灑。
看來,他老了!
看來,戰敗的事情對他打擊太大!
她鼓起勇氣走上前去,說:“我想陪你一起去。
”
頭曼在馬上故作輕松地搖搖頭:“回去吧,陪着車犁。
他醒來看不到你,會害怕。
”
烏珠沒說話,也沒動地方。
她想說,你不在,我也有些害怕。
她對未來的想象一點都不好。
大漠,她呆過,自從離開那個地方,她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冒頓已經等候了一會兒,看父親過來并馬過去。
同行的還有幾個大姓的頭領:呼衍氏、蘭氏、須蔔氏、丘林氏,攣鞮氏隻來了他們兩人。
親随也不多,總共有五十來人。
今天的事情,不是打架拼命,人再多也多不過三十萬去,還是多留一些人防守中軍大營為好。
冒頓陰郁地看着前方。
星光已經散去了,撤了火把,仍有些看不清路,馬也沒有多少精神,好像知道他的心事。
失敗從他開始,這幾天休戰,說怪話的人根本不回避他,他這個太子當得很沒尊嚴。
聽說大秦派來談判的是他們的皇長子,連太子位都沒有确立,卻享受太子一般的尊榮。
而他這個太子,參加談判卻是當保镖用的,主事的卻是父親頭曼單于。
他早就是成年人了,旁邊那幾個貴族頭領要談事情卻直接找父親。
而父親,因為這一場戰役的失利,已經淪為攣鞮氏的話事人,而不是整個草原的統治者。
冒頓狠狠地捶打了一下兇口,似乎這樣可以把兇中的郁悶釋放出來。
父親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這眼神裡沒有責怪,也沒有安慰,冒頓有時候不知道他在父親心中到底有沒有地位。
他想起前幾天聽來的幾句話。
那時,談判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
左屠耆王說,這地點定在頭曼城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右屠耆王說,這都是暫時的妥協,我們終有一天要扳回一局,現在,就不必計較這些細節了。
左屠耆王還是不甘心地說,哼,要是地點選在咱們這兒,我就讓人扣了他們的皇長子,我讓他多年培養的結果落空,我要逼着他後退三百裡,在十年内不能向我們用兵。
聽到這兒,父親插話說,你以為那始皇帝是個婦人嗎?
别說是一個兒子,就是十個兒子都不能改變他的意志。
換了我也是這樣,失去一個兒子我還有其它兒子,哪怕是冒頓。
但錯過用兵的機會,皇位就要遭受考驗。
這話冒頓聽了很不舒服。
盡管他知道在父親那個位置上必須從全局考慮問題,但他聽了還是不舒服。
特别是那句,“哪怕是冒頓。
”
這一口氣終究要出,他不責怪父親,換了他同樣如此。
他也不責怪這幾天說怪話的那些沒見識又沒頭腦的人。
他要出氣就出在南邊的華夏人身上。
當父親老去,他一定要帶着匈奴的好男兒殺過去,殺到他們的鹹陽,住他們的好房子,吃他們的好東西,享受他們的女人。
至于東胡和月氏,他将一個一個地讓他們臣服,再也不夾在中間受這窩囊氣了。
在隊伍的最後邊,丘林氏的頭領結比缰懶洋洋地跟着,對于談判一事,他始終轉不過彎來。
他小時候被人打掉牙,爬起來繼續打。
長大了跟人争女人,被打斷胳膊,等綁好了胳膊,一把火燒了那人的帳蓬。
别人打他兄弟,他打完了自己兄弟再和兄弟一起殺上門去。
長這麼大他始終沒認過慫,也看不起别人認慫。
但今天,他們這一夥人就是上門去認慫的。
他要是不去,部落裡的其他人也要去。
望着前面的攣鞮氏父子倆,他打定主意,今天要是他們敢認慫認得沒了邊沿,他當場就殺了他們。
至于自己是死是活,他真的不管了。
人不能把自己憋死。
這夥人心事重重地向頭曼城進發的時候,頭曼城裡的華夏人卻一派振奮。
張龍領着大夥兒已經練了半個時辰,一個個鍛煉得渾身發熱。
大帳外面,扶蘇拉着小寒到處溜達。
這樣的早晨有些涼,但心肺很舒服。
小寒現在也不怎麼避着人,他想拉手便讓他拉着,不像剛從鹹陽出來時有那麼多顧忌。
想起小寒說的,“扶蘇,我真想在這裡住下去”,他想就這樣走下去也挺好的。
父親身體好好的,在鹹陽掌控全局,而他在這裡和蒙恬戍守邊疆,和小寒在這裡生兒育女,過安靜美好的日子。
就像小寒說的那樣,想吃魚去撈一條,想吃羊買一隻,想養雞就養一群,老鷹來了給它一箭。
想一想,這種生活确實挺好。
小寒不好好走路,拉着他的手還在一蹦一跳。
“扶蘇,你嘴唇上翹,是不是想到什麼好事情?
”
扶蘇笑笑,又摸她的頭,這都是習慣動作了。
他沒有回答,他笑,是因為心中幸福。
“扶蘇,你今天好帥!
”小寒調皮地捶打一下他的兇肌。
扶蘇又笑,說:“小寒,我老聽你說‘好帥’,在你的家鄉都是這麼誇男人的嗎?
”
小寒想想說:“光長得好看是不能說‘帥’的,還得氣度好。
有的男人老了也很帥,我們叫‘老帥哥’。
你弟弟胡亥長得也很好,但他真的不能叫‘帥’。
在我老家,他那種類型的初一接觸,别人可能會覺得他很‘痞’,再一接觸可能覺得他很‘娘’或者很“二”,深入接觸下去呢,可能覺得他比較‘坑爹’。
”
扶蘇笑笑,小寒這說的都是什麼呀!
他也不去深究,反正他也不喜歡胡亥。
他若混吃等死那是最好的結果了。
“小寒,唱歌給我聽,在這樣的早晨。
”
小寒四下裡看看,真的可以嗎?
遠處有巡邏的軍士們,還有在自己帳中沒有出來的蒙恬。
“唱歌太招搖了吧!
”
扶蘇笑笑,“你說過,草原讓人心兇開闊,想開闊時候開闊不了,多委屈。
你唱吧,他們隻會羨慕我,不會有其他說法。
”
“那我們去遠處,騎着馬,隻帶上丁滿和彭彭。
”小寒被鼓動得兩眼亮晶晶。
太陽出來照在身上已經有一些暖意了。
扶蘇在馬上撒開缰繩,張開雙臂,仰着頭眯着眼,迎着太陽。
小寒也見樣學樣,感覺到嗖嗖的風從耳邊穿過,像飛起來一樣。
在那東山頂上
升起白白的月亮
年輕姑娘的面容
浮現在我的心上
年輕姑娘的面容
浮現在我的心上
啊依呀依呀拉呢,瑪傑啊瑪
啊依呀依呀拉呢,瑪傑啊瑪
如果不曾相見
人們就不會相戀
如果不曾相知
怎會受着相思的熬煎
如果不曾相知
怎會受着相思的熬煎
啊依呀依呀拉呢,瑪傑啊瑪
啊依呀依呀拉呢,瑪傑啊瑪
啊呀啊拉哩嗦,呀啊拉哩嗦
呀啊拉依拉呀,依瑪依拉嗦
瑪傑啊瑪,瑪傑啊瑪
呀啊拉依拉呀,依瑪依拉嗦
瑪傑啊瑪,瑪傑啊瑪
呀啊拉依拉呀,依瑪依拉嗦
瑪傑啊瑪,瑪傑啊瑪
……
這歌聲既寬廣又柔美,既高亢又細膩,明淨中伴有一絲微涼,清澈得無以言表。
而小寒仿佛與草原上的風和天上的飛鳥融為一體,調皮而任性地重複着扶蘇聽不懂的伊伊呀呀。
這時候,扶蘇想把小寒擁在懷裡,他覺得這首歌唱的就是他們倆,如果不曾相見,他們就不會相戀,如果不曾相知,怎會受着相思的熬煎。
“小寒,再唱一遍,我要記住它。
”
……
遠處的張龍聽到了,他看到兄弟們也豎起耳朵,這歌唱得是什麼呢,怎麼如此清澈,如此悠遠。
關西傻愣愣地冒出一句:“有人敢在這時候放羊?
”
二狗子不屑地沖他呲了呲牙。
沒搭理他。
這個呆子,放羊的姑娘能唱是能唱,她能唱得這麼好嗎?
小山子也沖他呲牙。
暫時休戰期間,敢到這地方放羊的有嗎?
老兵孫大誠悶悶地說了一句:“大公子好福氣。
”
紅臉膛小虎來了一句:“這歌聲聽得人心裡那麼敞亮。
弄得我都想吼它幾嗓子。
”
張龍掃了一眼衆人,威嚴地說:“想唱就唱,振我軍威,今天是談判的日子,拿出我們的精氣神讓匈奴人看看。
”
“好!
”衆人齊天刷刷應下。
……
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願守土複開疆
堂堂華夏要讓四方
來賀
......
蒙恬被這歌聲驚動了。
帳中的親兵忙打開簾子出去瞧,沒等他進去回報呢,蒙恬也出來了。
這時候,其他有事的沒事的也都停下來往唱歌的地方瞧。
鹹陽來的人真會玩!
親兵趕緊問:“将軍,我讓他們停下來?
”
蒙恬奇怪地看他一眼,問:“你會唱嗎?
”
親兵搖頭。
将軍的想法摸不着啊!
“不會唱就去學,還得讓其他人跟着學。
記住了嗎?
”
“嗯,記住了!
”理解不理解先記住吧。
冒頓騎在馬上,遠方的歌聲就像細細密密的小針尖兒帶着穿透的力量。
這是華夏人在放羊呢。
原本,這是他們的草場。
現在,連這歌聲都這麼放肆!
往前,歌聲還沒有停,再住前,還是伊伊呀呀的,冒頓覺得心煩,真是太放肆了!
……………………………………………………
希望看我書的人能投票支持,無論什麼票,因為按起點的規則票數不夠它就要被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