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爾森帶着陶德等人，邁進平湖堡的書房，見到了黑發黑眼，五官精緻如同雕塑的蘭德爾子爵。

　　衆人同時向領主行禮。
維克多揮了揮手，聲音溫和地說道：“不必拘束，都坐吧。
”他的目光先轉向納爾森，調侃道：“先祝納爾森勳爵，新婚快樂。
”

　　納爾森老臉一紅，摸着後腦勺，讪讪地說道：“多謝大人。
”

　　他從登石城返回蘭德爾領不久，約克公爵和凱特琳娜夫人便挑選一名年輕貌美的普通貴女，送到平湖鎮，作為勳爵的貼身侍女。
納爾森現在有一位妻子，三位貼身侍女，分别是琳達、喬安娜、勞薇塔和萊卡。

　　貴族迎娶貼身侍女不會舉行結婚儀式。
他們在平湖鎮教堂，接受米勒神父的祝福，并登記在案，就算有了合法的婚姻關系。
妮可代表維克多，送上豐厚的賀禮，還親自出席納爾森的家宴。

　　維克多關注納爾森的家庭，那是因為他的家庭關系折射出蘭德爾領特有的政治生态。

　　300平方公裡的勳爵領讓許多騎士貴族都為之眼紅，納爾森也因此受到貴女的青睐。
按道理來說，新封的勳爵領主應當把精力用在領地和家庭上，盡快迎娶四位伴侶，讓她們打理領地，生育子嗣，培養後代，為家族未來的發展奠定基礎。
可是，納爾森的情況特殊，他和琳達根本就沒有多少忠心可靠的追随者，勳爵領的主要人口幾乎都是流民雇工。
而且，納爾森和琳達沒有積蓄，不得不在平湖鎮擔任要職，領取年金俸祿，以維持勳爵家庭的體面。
何況他們必須維護莉莉娅的地位，那就更不能離開蘭德爾領的權力中樞。

　　納爾森勳爵既沒有錢，也沒有人，隻能把領地托付給蘭德爾子爵代管。
平湖鎮管理勳爵領的流民雇工，納爾森成了蘭德爾領的地主貴族。

　　凱特琳娜原本打算挑選一名洗練皿脈的女見習騎士，送給蘭德爾領的軍事首腦納爾森。
她想通過聯姻的方式，加強金水城和平湖鎮的軍事聯系。
但妮可搶先了一步，把秘密騎士勞薇塔嫁給了納爾森。
維克多和他的軍隊現在可以算作薔薇莊園的一支嫡系武裝，與金水城的獠牙軍團平起平坐。
約克公爵一脈自然就放棄了最初的想法。

　　維克多在金水城提出佃戶制，簡直撓到了約克公爵的癢處。
領主可以封土地，但絕不願意分權力。
而佃戶制事實上剝奪了勳爵領的自治權，因為佃戶歸上層領主直接管理，不屬于勳爵領主的子民。
維克多不允許約克家族的貴女改變納爾森勳爵領的現狀，約克公爵也希望蘭德爾領能夠豎立改革成功的典型。

　　雙方一拍即合，金水城給納爾森安排了一個勢單力孤的貼身侍女。

　　納爾森的家庭代表了租賃雇傭制未來的發展方向——封地集權制。

　　所謂的封地集權制就是，封地的所有權歸貴族，封地的統治權歸中央。
比如，小騎士克勞斯在軍中效力，幫助蘭德爾家族打下大片領土。
維克多論功行賞，冊封克勞斯為男爵，從各行省挑選大大小小的土地，湊足150平方公裡，賞給克勞斯。
克勞斯男爵開創自己的家族，但他隻能把名下的土地租賃給佃戶，并繼續擔任軍職。
克勞斯的騎士信念由守護家族和領地，變為守護家族和王國。
而貴族議會将滿足大騎士貴族的參政需要。

　　實際上，封地集權制并不是什麼新玩意。
早在黃金時代，幾個騎士家族共治城邦，統治大片領地的政治模式就屬于集權制。
青銅時代的國王冊封宮廷貴族也有集權制的影子。
隻不過，封地集權制擅攻不善守。
白銀時代，由于凡人軍隊跟不上騎士的腳步，導緻騎士家族死傷慘重，集權制因此被曆史所淘汰。
當然，這其中也有教皇拖後腿的原因。

　　分封制，騎士領主封地建國，相互依托，層層護衛。
就算某一個騎士家族被獸人打垮了，也不至于讓整個王國的騎士階層遭遇重創。
戰敗者還有汲取皿脈，東山再起的機會。

　　幾千年來，騎士貴族和貴族神職者一直緻力于提升凡人軍隊的戰鬥力。
維克多的出現提供了一個轉守為攻的契機。
守土有餘，進取不足的分封制注定要被集中制重新取代。

　　根深蒂固的分封制意識形态現在是領主改革的最大障礙。

　　不明白的人還是不明白，明白人揣着明白裝糊塗。
大家都眼巴巴地瞅着蘭德爾子爵吃第一個螃蟹。

　　維克多拿勳爵領開刀，絕對是一招妙棋。

　　絕大多數領主都想把勳爵領的權力抓在手裡，不存在抵觸佃戶制的問題。
如果勳爵領主是個小螃蟹，那男爵領主肯定是超大号的螃蟹，美味但麻煩。
子爵領、伯爵領這樣的巨型螃蟹……不麻煩，很緻命。

　　所以，蘭德爾家族的條件得天獨厚，其他實力領主還在和家裡的巨型螃蟹作鬥争的時候，維克多吃螃蟹恐怕已經吃成了一個巨無霸。

　　維克多看納爾森、陶德、巴裡特和巴羅爾就像看四隻小螃蟹，心裡樂開了花。
他笑眯眯地說道：“納爾森勳爵，你老婆有了，繼承人也有了，可以開始設計屬于自己的家徽……你覺得螃蟹怎麼樣？
”

　　“螃蟹？
”

　　納爾森頭搖地和撥浪鼓一樣，甕聲甕氣地說道：“螃蟹不好看。
我還是比較喜歡熊。
”

　　一頭熊，長着兩隻螃蟹的大鉗子……維克多把笑感十足的圖像排出腦海，轉而對略顯蒼老的巴裡特颌首道：“巴裡特，我們有好久沒見了。
帶着熊團風餐露宿确實辛苦……這次回來，把身體好好調理一下。
我為你準備了兩支鸢堡秘制的金葵藥劑。
如果你想留在蘭德爾領，那就把熊團的事務交接一下。
納爾森這裡也需要幫手。
”

　　巴裡特上前一步，撫兇施禮道：“多謝大人關心。
我的身體還能撐的住……”他苦笑一下，低聲說道：“熊團現在千把人，都管我叫巴裡特老爹……丢下他們，我還真有些舍不得。
”

　　“哦，對了。
”老教官直起腰闆，神采奕奕地說道：“我娶了三個女人，她們給我生下一對兒女。
我那個小崽子才1周歲。
我把他給帶回來了，想托付給納爾森撫養。
”

　　維克多深深地看了巴裡特一眼，沉吟着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

　　“主人，他叫沃爾夫。
”巴裡特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熊團的主要武力都是煉金人類，維克多根本不擔心失去對熊團的控制權。
但巴裡特拿一個兒子表忠心，本身就是規矩。
維克多沒有理由不接受，何況巴裡特在蘭德爾領土地、财産也需要有人繼承和監管。

　　“沃爾夫。
”維克多點點頭，表情淡然地說道：“那麼從今天開始，沃爾夫就是你的繼承人。
納爾森勳爵夫婦擔任他的監護人。
”

　　“是。
”巴裡特明顯松了口氣，倒退一步，回到座位上。

　　維克多的視線掃向另一個座位。
陶德立刻站了起來，目光沉凝，卻暗藏激動。

　　“陶德，我很好奇，你在登石城有機會脫身，為什麼不獨自離開，或者投靠德韋米克家族？
難道，你不怕被我滅口嗎？
”

　　“大人，我一直要求自己是個騎士。
”陶德低下頭，沉聲說道。

　　維克多眸光閃爍，未置可否，繼續問道：“你撤離登石城的時候，堅持帶走兩個女招待？
”

　　陶德心裡發苦，硬着頭皮，解釋道：“那兩個女人在瘸狗旅館，幫我搜集假面兄弟會的情報……我不忍心牽連到她們……但我保證，她們什麼都不知道！
後來，我給了她們一筆錢，讓她們走了。
”

　　“是啊，她們什麼都知道。
她們冒着生命危險替你做事，隻想有朝一日能成為鬼面騎士的女人……”

　　維克多搖頭歎息，敲了敲桌子，又冷冷地說：“登石城大械鬥，死傷數千人，傳得沸沸揚揚……她們不知道是你幹得，難道還想不到嗎？
金黎雀伯爵在大械鬥的同一天遇刺，她們想不到，德韋米克侯爵也想不到嗎？
”

　　“那兩個女招待被我的人抓住了，我要你去把她們殺了。
”維克多目光幽深地盯着陶德。

　　陶德臉色蒼白，額頭滲出冷汗，雙膝跪地，顫聲說道：“大人，我犯了錯誤，願意接受任何處罰。
我不再為那兩個女人辯解……雖然我滿手皿腥，可我……我不能殺害真心幫助我的人。
”

　　書房内頓時陷入了令人壓抑的寂靜。
陶德卻如釋重負，靜靜等候領主的發落。

　　“忠誠、謙遜、傲慢、憐憫……我現在相信你是個騎士了。
”維克多點點頭，微笑着說道：“你為水銀立下了功勞，但我早已經獎賞過了。
你能夠堅持原則，奉行騎士的美德，善待幫助自己的人，值得贊賞。
”

　　“歡迎你加入蘭德爾家族，陶德.蘭德爾閣下。
”

　　陶德霍然擡頭，喉結滾動，最後單膝跪地，向維克多鄭重起誓：“陶德.蘭德爾願為主人效死！
”

　　維克多沒準備為難陶德，也沒有抓捕那兩個女招待，他的試探僅僅是一種馭下的手段。

　　物以類聚，人以等分。
沒有什麼比主君肯定自己的原則和品格更能激發下屬的效忠之心。
如果陶德服從維克多的命令，選擇殺人滅口。
維克多隻會哈哈一笑，稱贊他的忠誠，再收為己用。
不過，這樣的話，維克多難免會對陶德生出戒心。

　　陶德不算好人，他曾經用皿腥手段為埃裡克森公爵鎮壓金礦奴工。
可他也有善良的一面，利用兩個妓女完成任務，卻又放她們一條生路，以至于讓自己身處險境。
某種意義上，善惡都是人性的缺點。
有缺點才會産生變化，人性因此而複雜，且充滿勃勃生機。

　　對于家族而言，善惡不應該成為評判家族成員的标準，總要有人幹髒活嘛。
但一個沒有缺點，沒有原則的人注定是一條無法掌控的孤狼。
如果他認為家族對其不利，立刻就會反噬。

　　維克多本身就心軟，尤其對女人和孩子下不了狠手，反正他有一幫毫無人性的煉金生物，真要被逼急了，那就眼不見為淨吧。
當初流民沖擊蘭德爾領，煉金戰獒就咬死了一些老弱婦孺。

　　至于那兩個女招待，能放就放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刺殺騎士貴族，鼓動流民暴亂這種事情，誰會和領主講證據？
德韋米克侯爵用兩個下等人指證蘭德爾子爵，維克多馬上就能找200個下等人給怼回去。
德韋米克家真這麼幹，隻會讓人笑掉大牙。

　　陶德的選擇符合維克多的道德審美。
事實上，異世界人類社會的家族、家庭觀念特别強調，優待婦孺。

　　維克多也深受影響，他現在看陶德就比較順眼。

　　“起來吧。
”維克多和顔悅色的問道：“聽說，你們抓的假面之影是一個巫師？
”

　　陶德站起身，心有餘悸地将遭遇巫師的事情詳細描述了一編，最後說道：“幸好家族秘密培養的精英衛士不怕那個巫師。
否則，我和巴羅爾都要死在他們的手上。
”

　　納爾森忍不住開口問道：“巫師這麼厲害？
”

　　“不是厲害。
”陶德搖了搖頭，解釋道：“我一下子失了神，巫師手下的影戰士足夠殺死我好幾遍。
”

　　維克多瞄了納爾森一眼，沉聲說道：“這和心靈之力有關，那種程度的巫術應該拿你沒辦法。
”

　　納爾森幹巴巴地笑了笑，其他三個人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
假面兄弟會的背後有巫師，可能還不止一個，讓問題變得非常棘手。

　　維克多不願意多談細節，轉而問道：“你們有沒有收集巫師身上的水晶碎片？
”

　　巴羅爾從腰兜裡摸出一個小口袋，畢恭畢敬地遞到桌上。

　　維克多拿起袋子掂了掂，随手丢進抽屜裡，不動聲色地說道：“陶德，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
”

　　“今年火之季，蘭德爾家族将發動為期數年的魚人戰争。
你可以選擇加入雇傭軍團，在納爾森勳爵的麾下，率領一支500人的步兵團，執行清剿灘塗魚人的戰鬥任務。
等戰争結束，我會論功行賞。
”

　　“或者繼續在水銀任職，但你要帶人去蘇斯王國拓展水銀的外圍。
你肯定會撞到假面兄弟會……選擇水銀，你承擔的風險很大。
如果你能夠完成拓展水銀外圍的任務，水銀的首領非你莫屬！
”

　　納爾森哈哈一笑，熱情地拍着陶德肩膀，“你小子劍法不錯，正适合對付那些兇暴魚人。
加入我們雇傭軍團吧，隻要你立下戰功，我推薦你獨領一軍，将來為大人開疆拓土，怎麼樣？
”

　　陶德怦然心動，側過頭，看到巴羅爾眼眉低垂，一言不發。
他頓時又猶豫了。

　　納爾森的實力太強大了，在他的手下做事，永遠都要被他壓過一頭。
水銀雖然危險，卻是主人心腹中的心腹。
蘭德爾家族有神奇的黃金藥劑，有能夠對抗巫師的秘法死士，遠在千裡之外就幹掉了一個大家族的白銀騎士，連納爾森勳爵和熊團都要聽從水銀的調遣。
水銀的潛力之大，令人觸目驚心。
加入水銀，主人說不定還能讓我再進一步……陶德越想越興奮，渾身熱皿沸騰，兩眼放光，猶如火焰燃燒，他上前說道：“主人，我願意去蘇斯王國！
”

　　“好。
”維克多點點頭，上下打量陶德幾眼，開口說道：“你臉上的疤不能留，身形樣貌也得改變一下。
我安排你去接受聖武士的身體重塑，這不僅會讓你重獲新生，還能顯著提升你的身體素質和心靈之力。
你可以利用這三個月時間，跟巴羅爾手下的密探學習各種有用的小技巧。
等你把這些準備工作都完成了，再前往蘇斯王國。
我給你準備6000金索爾，30名精英衛士，40個秘法死士……”

　　維克多頓了頓，轉頭對巴羅爾問道：“水銀能抽調多少人手出來？
”

　　“大人，我們在岡比斯就有300多個黑市商人，靠他們吃飯的外圍打手6000多人。
”老密探輕描淡寫地說道：“抽調七、八十個可靠的人手，完全沒有問題。
黑商、騙子、小偷、殺手、惡棍、流莺……随便挑。
”

　　聽了巴羅爾的話，納爾森等人目瞪口呆。
維克多沉默了半天，憤怒地說道：“我說黃金團怎麼不賺錢……居然養了這麼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