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上)重陽日烈陽啟試煉九黎陣幻境明道心
棠梨葉落,鴻雁南飛。
一夜秋雨淅瀝,留邺城街道兩旁楓葉紅透。
清晨,寒煙迷蒙,遠山覆霜。
林深院石亭中,李瘸子伸出手在嘴巴前哈了口白氣,再合掌搓了搓。
“今天又那麼早就來等了?
”毛财神戴着眼鏡,走到老友身邊,遞過一壺桂子酒。
李瘸子接過飲下一口,砸巴着嘴道:“這是瘸子我份内之事,倒是你,都一把老骨頭了,還要來多管閑事。
”
毛财神推了推眼鏡,避重就輕揶揄道:“老骨頭?
五十步莫笑百步,這都還沒下雪,你就冷成這鳥樣。
”
李瘸子再飲下一大口桂子酒,臉上一陣潮紅:“以前在軍營裡,寒冬大雪天,一樣赤得了膀子,那時一壺酒可舍不得這樣喝,實在冷得受不了,才會吝啬呡上一小口。
他娘的,想不服老也不行咯……”
李瘸子向亭中一隻空鳥籠水杯食槽裡添水加食,毛财神看在眼裡,出聲說道:“少爺前去烈陽山麓,到今天恰好三個月了。
”
“是啊。
”李瘸子點了點頭,望向西北說道:“算算行程,那隻劍羽鷹也該是時候飛回來了。
”
“也許那等仙家聖地别有玄機,不可以常理度之?
”毛财神走上前,與李瘸子并排說道。
“瘸子我也曾是二品武者,對烈陽山麓這等仙家聖地,倒也了解一二。
不過在瘸子我心裡,就沒有少爺辦不到的事情。
”李瘸子轉過身,雙手插進兜中,邁步走出石亭。
祝娴蘭正好在此時從院門外走進,身後跟着一個新面孔丫鬟。
“夫人。
”李瘸子與毛财神齊齊躬身行禮。
祝娴蘭擺了擺手,指向西北天空,祝娴蘭所指天際,一隻長喙尖利如刀,翎羽烏黑锃亮的鷹隼朝武侯府林深院俯沖而來,停落在石亭美人靠上。
李瘸子走上前,看到劍羽鷹脖頸上綁縛着一枚玲珑玉簡,略感奇怪,而後從鷹隼利爪上摘下信筒,呈遞給祝娴蘭。
祝娴蘭扯掉束繩,從信筒内倒出三份卷成細柱的書信,看了看箋簽,拿走其中一份,而後将剩餘兩份交還到李瘸子手上。
“紫蘇,你一入府我就将你搶到身邊,一個月來也教了你不少東西,跟李書圖回百鬼參訓吧,以後每月月底來找我兩天就行了。
”祝娴蘭扭頭說道。
“是,夫人。
”柳紫蘇走到李書圖身前,曲膝半跪:“百鬼柳紫蘇,請求歸隊參訓。
”
……
最近分到姚松手上的事情特别多,可是姚松連半句怨言都不敢有。
三個月前,少爺剛離開武侯府幾天,那一身黑衣的殺神就提着圓月彎刀走下武侯府地下秘室,将二層屠得一隻耗子都不剩,搞得地下秘室裡皿腥味濃得嗆鼻,到現在都還沒有散盡。
一想到少爺在離開前讓自己與幾個同僚從地下二層搬到一層,自己當時還不太情願,姚松就驚得一背冷汗。
這還不算完,隔天,那跛腳瘸子就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幾個怪模怪樣的人,帶着幾個屁大孩子走下二層。
姚松好奇之下,征得了李瘸子首肯,跟着走下去一探究竟,結果就看到那幾個怪模怪樣的家夥教着那幾個屁大孩子玩起了屍體解剖,認穴識竅。
那跛腳瘸子居然還叫老子去指導,老子是毒師,又不是仵作!
媽的,真他娘憋屈。
不過形勢比人強,雖然那瘸子說那個狗日的黑衣殺神已經離開留邺,可鬼知道那身黑衣會不會突然從陰影裡冒出來?
姚松擡頭看了眼身前幾個身穿白大褂的糧草司新人,想到自己在糧草司忙完,晚上還要去地下二層解剖那些已經散發惡臭的屍體,就不由得一陣頭大。
好在還有一下午空閑時間,可以去晚雪樓呵護一下失足少女。
姚松難得提起一絲興緻,卻忽然想到另外一茬事,心情再次低落下來。
媽的,百鬼,百他娘!
莫名其妙就讓老子加入這勞什子狗屁死士組織,死他王八個蛋士!
真到了小命垂危的時候,老子第一個腳底抹油,風緊扯乎!
桃松剛走出糧草司,就煩躁的伸出手在眼睛上搭了個帳篷,秋日的夕陽不暖不熱不刺眼,不過習慣于長年呆在黑暗之中的毒師還是十分讨厭光亮。
前方有女子款步走來,姚松看着少女挺拔兇脯,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唇,正想上去深入交流一番,熟料那清秀婉約的小娘子已經徑直朝自己走來,并且開口第一句話就讓姚毒師興趣全失。
“百鬼柳紫蘇,特來請姚毒師歸隊指導。
”
“小婊子你腦袋秀逗啦?
那百什麼玩意兒,是能随便挂在嘴邊的嗎?
”
……
鳴雷帝國西疆荒涼貧瘠。
時至深秋,北風卷地,飛沙走石。
樓蘭西疆大營,名槍“皿煞”直直插立在中帳主座旁。
帝國武侯石勤連手持一封密信,沉默不語。
影殺是在中帳會議開到半途時闖入的,黑衣盡染黃沙,跪伏在軍帳中央。
朱紅靈光在石勤連持信手上一閃而沒,密信開始燃燒自焚。
第一次坐進西疆大營中帳的遊弩軍夜狼營長李青雲坐在營帳副座末席上,呼吸因為營帳中長久的緘默而變得有些沉重。
沙盤對面副座首席上坐着一名覆胄老将,老将精神矍铄、目光沉凝,發現李青雲略顯局促後,朝其鼓勵點了點頭,李青雲深呼吸一口,向這名曾與父親李書圖在西疆合稱“左麟右李”的石字軍副将許麟投去感激眼神。
“李青雲。
”武侯沉聲開口。
“到!
”李青雲站立高聲答到,身形筆直如同主座旁那柄絕世名槍。
“領八百夜狼營遊騎,加急行軍,在賀蘭山阙劫掠契夷辎重。
”
“是!
”
石勤連撚落手中紙燼:“葬花谷外,增設二十精銳斥候,時刻關注西淵葬情宮動向。
”
“是!
”
……
九九重陽日,天山七十二懸峰。
潛龍峰整座山體都籠罩在靈禁大陣中,靈光流轉不定,符箓明滅閃爍。
烈陽觀四長老雲青子居高臨下,端坐于祥雲之上,手指不斷掐動印訣,操控法陣。
……
石念遠盤膝坐在一尾小舟船頭,随波逐流。
兩岸無數翠竹巨大得詭異,目光所及,一片竹葉就堪比身下小舟大小,更不用說那些擎天立柱一般的竹幹,無數參天翠竹遮天蔽日,緻使周遭環境幽寂昏暗。
石念遠伸手摸向尾指,其上空空如也,并沒有套着須彌戒。
已
經在天山上聽了半個多月說學傳道,惡補了各類仙道常識的石念遠再不是對仙道一無所知,對現下狀況已然有所猜測。
石念遠低頭看向水中倒影,手指一下一下輕敲船沿自語道:“這種時候掏不出一個陀螺出來轉一下,實在是不應景。
話說烈陽試煉以這種方式開啟,也太沒有儀式感了,都沒有一個正職領導講話,然後好幾個副職領導接連啰嗦半天的常規流程嗎?
”
……
流風雪駐足站在一株龐然櫻木下,半仰起嬌好面容,空中無數斑斓蝴蝶飛舞,微風拂過,散落漫天櫻花雨,花瓣與蝴蝶共同翩遷。
流風雪伸手接下一片櫻花瓣,花瓣入手即逝。
眺望遠方,一座覆雪高峰直插天迹,比之烈陽山麓劍峰更加雄奇壯闊,流風雪面容平靜,沿着腳下碎石小徑向前走去。
……
田浩天走進一片宮殿群,地面上煙雲翻湧,恍如玉宇天宮。
院落中柳樹下有一石桌,田浩天從石桌上端起茶盤,半揭去茶盤上茶杯瓷蓋,淺飲了一口無味茶水,搖了搖頭,踏上走廊,沿着走廊迂回而行。
扭頭看向旁邊池塘,池塘上方,水流奇異懸空而流,數尾金銀龍魚浮遊半空,互相嬉戲玩鬧,田浩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小舟随着水流駛到一座簡陋小碼頭,石念遠跳上碼頭岸闆,回身看到小舟逐漸扭曲,消逝無蹤。
昏暗中忽然亮起一道光潮,一群流熒飛至,環繞着石念遠飛行兩圈,而後朝前緩緩飛離。
石念遠踏步跟上,不緊不慢走了不到半刻,就遇到一條七折八拐的奇異虹練,流熒沿着虹練飛舞,石念遠試探着踩上半透明虹練,果然如同天山七十二懸峰上的鍊橋一般,有腳踏實地之感。
虹練環繞着一株株龐然翠竹蜿蜒向上,石念遠掀開一片伸展到虹橋上來,如同幕簾一般的竹葉,繼續随流熒着前行。
……
木子濤沿着驿道行走,行道樹是在蒼雲郡都留邺常見的梧桐木。
古怪之處在于,梧桐枝丫上燃燒着熊熊烈火,卻不見燒毀樹木,枝丫間還時常看到有神異金烏栖停。
木子濤若有所覺回頭看去,八匹異獸足踏雲朵,背生四翼,拉着一台辇車從天際駛下,拉車獨角異獸威武神俊,鼻息間夾帶雷鳴電光,異獸辇車在木子濤身前停下,木子濤略一斟酌,登上辇車,八匹異獸再次足踏雲朵拉着辇車駛上天際。
……
石念遠走到虹練盡頭,踏上前方一座懸空八卦靈台,靈台呈半透明狀,虛實不定。
石念遠回頭朝下方望去,是那片參天翠竹林,靈台前方,迷離雲霧次第散開,一股蒼涼遠古的洪荒靈壓撲面而來,一株比參天翠竹還要高大無數倍的紫竹幾乎占據所有視線,當真拄地立天,碩大玄度玄燭,都隻如同盆碗一般,挂在紫竹頂梢。
石念遠看向雙手,一張一握,手掌上紋理不甚明晰。
“為什麼心裡沒有震撼念頭?
高等級的幻術抑制了神經元的情緒傳遞?
就像在做夢時不管出現怎樣匪夷所思的場景都覺得無比自然,甚至很難發現是在做夢一樣?
”石念遠喃喃自語,重新擡頭望向紫竹,腳下八卦靈台憑虛禦風,極速朝紫竹飛近,靈台周圍出現一道道空間裂縫,光怪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