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上)風雨橋上笙歌流轉鼓樓月下大歌飛揚
“所以,那個老村長是怎麼說的?
”流風雪依偎在石念遠兇口,擡起螓首問道。
回想起岑應的回答,石念遠不由失笑道:“他說,我一看上去就是讀過書的,讀過書,就一定能說服張嘎。
”
流風雪不由一愕,怔然道:“這也算是理由?
”
石念遠想了想,點了點頭道:“鳴雷帝國立國以來,百廢欣興,不過,畢竟立國時間太短,教育普及程度還沒有覆蓋到那麼偏僻的村莊來。
”
“那……明天你打算怎麼說?
”流風雪好奇問道。
石念遠手一攤:“小孩子嘛,威逼利誘一下就行,也沒打算說什麼,道理這種東西,人需要自己悟得才是自己的,不然任别人說爛了嘴,也不一定聽得進去。
岑應和老張想的,無非就是讓張嘎跟着走一趟郵費,走了這一趟,再走不走下一趟,就看他自己了。
”
流風雪若有所思的凝起眉,聽到石念遠張了一個懶口,臉上一燙,柔聲道:“困了麼?
睡覺吧?
”
石念遠“嗯”了一聲,将靠在床頭的身體往下縮,依偎在懷裡的流風雪順勢滑下去。
見石念遠真的腦袋往枕頭一靠就閉上了眼睛,嘟起嘴很想把石念遠揍一頓,強忍沖動,委屈巴巴的朝石念遠靠了靠,嘀咕了一聲什麼。
……
鄉村春日的清晨在清脆鳥鳴聲中醒來。
鄉村的清晨并不安靜,有早起的農家舂碓咚咚作響,在山村,誰家的舂碓響得越早越大聲,就證明這家人越勤勞幹活越得勁兒,有早起的農家切剁豬菜,菜刀切在砧闆上的聲音可以随晨風傳到很遠,比起舂碓聲,在烏冬古寨,剁得起豬菜就證明養得起豬,這可是村裡的體面人家咯。
大公雞不想弱了自家威風,起伏相争着咯咯啼鳴。
分明毫不安靜,卻顯格外靜谧安甯。
石念遠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連流風雪天還未破曉時就悄然起床出門都未發現。
人在初醒時的迷糊時候,聽到人說話總是格外清晰卻不明其意。
緩緩清醒過來,緩緩清醒過來,也不必沿伸出天心意識,石念遠已經聽出門外人聲所屬何人。
烏冬古寨老村長岑應家門前大柳樹下。
流風雪在漫天星辰未暗前就悄然起床出門,練習劍術。
出自鳳鳴劍閣并非一往無前的霸劍,亦非粘滞纏綿的軟劍,堂而皇之,中庸平和,有水善利萬物而不争之劍意,說來倒與烈陽山麓七長老雲青子的水雲劍法相近,又不似水雲劍法那般飄渺難尋其迹。
說得難聽點,就是沒有什麼特别亮點。
不過,凝元境修士施展劍術,已經足以令凡夫俗子眼花缭亂,震駭莫名。
本來老張今天就是要趕早帶着張嘎前來尋找岑應,讓岑應說服張嘎跟其走上一趟郵路。
農家孩子一向起得早,張嘎甚至不用老張将其從被窩裡拽出來,就已早早起來在自家門前挖蚯蚓準備着去釣魚,晨露沾濕了孩童衣襟腳褲,再經晨風一吹,還是頗涼的,無奈,父子之間的關系更冷。
雖然關系不佳,但是畢竟是做崽的,張嘎内心深處還是挺害怕自己沉默寡言的父親,不情不願的跟着老張走向老村長岑應家。
到牛棚前時,一沉苦臉撇嘴的張嘎眉開眼笑,一溜煙超過老張,到牛棚前一如既往的爬上圈闆,想要跟岑應家老黃牛打招呼,忽然看到一顆碩大牛腦袋,吓了一跳,摸了摸老黃牛眉心毛旋,這才滿意的繼續趕路。
張嘎一跨過糞溝,就看到前邊柳樹下正在舞劍的流風雪,情不自禁“哇”了一聲,早聽岑應說過一些豪情劍俠的江湖傳說,一下就看入了迷。
老張從後邊跟上時,見到流風雪舞劍,愣了愣。
因為曾經從軍,老張能夠看出流風雪并不是花招式,那少女一劍
一招,投手投足間,破風聲呼呼作響,力道與速度十足。
經曆過生死戰場的老卒看得出流風雪是有真功夫的練家子,暗想自己就算在年輕時候,也沒辦法與那少女走過幾招,不過,對那些劍招卻不怎肯定,甚至覺得有些過于花哨,畢竟在戰場上,士卒根本擺不開什麼武學架式,都是盡一切可能,用一切手段誅殺敵手。
見自家兒子看得入迷,不時驚呼高贊,手上還學着少女的樣子胡亂揮動,老張勾起笑意,也不催促,由得張嘎安靜旁觀。
見到岑應走出房門,老張遠遠點頭緻意,算是打過招呼,也不想以岑應昏花老眼到底有沒有看到。
岑應見到昨天那嬌滴滴的少女将一把長劍舞得虎虎生風,潇灑飄逸,因為汗水鬓角濕黏,展現出少女青春活力,見到老張與張嘎兩父子在遠處靜立,也不着急走過去。
當石念遠穿好衣服走出門時,就看到大柳樹下,張嘎站在流風雪面前,仰起頭眼冒金光,神色滿是崇拜。
見到石念遠走出門,流風雪開心望來,小手揮動,汗水浸濕的劉海下,杏眼燦如星辰。
石念遠來到大柳樹下時,流風雪伸出手按了按張嘎的小腦袋,邀功道:“一切搞定。
”
……
青山蒼翠,羊腸幽徑。
老張背着盛裝信件信物的大行囊走在最前,張嘎刻意與老張相隔數十步距離,遠遠吊在後邊的石念遠與旁邊流風雪有說有笑。
“雪兒,你跟那刺頭小子說了什麼?
我原以為還會費上一番唇舌呢。
”石念遠笑道。
流風雪挺了挺兇脯驕傲兮兮笑道:“說他跟他爹跑一趟郵路,我就教他一招劍式。
”
石念遠一愣:“就這?
”
流風雪白了石念遠一眼:“你出身武侯府,并且沒有系統學過劍術,所習武技屬于軍中格殺技巧,所以對劍術不太了解也是正常。
在九長九短十八般武器中,劍不與刀争那九短之首,反以短兵君子自稱。
在帝國江南道話本與江湖傳說中,快意恩仇,縱情江湖的,一般都是劍客。
加上在兵器可不便宜,不是普通百姓可以輕易擁有,所以,許多少年郎的夢想就是一人一劍一江湖,禦劍逍遙天地間。
”頓了頓,流風雪撫了撫腰間佩劍,嬌笑續道:“許多江湖人甚至佩了一柄做工精細的木劍,就自诩劍客了,擁有一柄佩劍,能習上一兩式劍招,可是十分值得自傲的事情呢。
”
石念遠怔了怔,忽然覺得王虎贈送花費二十年方才鑄出的天青劍時,自己那樣的态度肯定會讓那名鑄劍師難過的吧?
“江湖麼……”石念遠輕聲呢喃:“說來都沒有多少概念……”石念遠扭頭看向流風雪,大小姐的眼裡是一種石大少爺尚且理解不了的憧憬向往。
前方,老張養的狗“長毛”跑在最前,脖頸上鈴铛叮呤作響,後邊老張與張嘎一直保持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
走在長毛後邊老張前邊的張嘎每次回頭,都是遠遠看向更後方的石念遠與流風雪,視線刻意掠過老張。
流風雪笑道:“他們父子倆的關系,是不是有點兒像你和武侯大人?
”
石念遠一愣,搖了搖頭笑道:“不太一樣,那個男人雖然一向不太愛跟我說話,不過我們之間的關系并不能算不好……”頓了頓,石念遠腦海裡浮現出一襲銀甲的石勤連與那柄猙獰“皿煞”,“噗”一聲笑出聲來續道:“跟你講,我一出生就跟他不對眼。
”
“咦――”流風雪腔調悠長的婉轉一聲,不依道:“吹牛!
一出生時的事兒誰記得住呀!
”
石念遠報以恬然一笑。
時已春深。
樹芽新綠,山花遍野。
蟲鳴陣陣,鳥啼處處。
老張知曉跟在後方少年少女是内外兼修,有真功夫的練家子,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金貴嬌弱,很可能是真元深厚的武道
武者,也就不再瞎操心這些山路能令少年少女感到為難。
安安心心的背着大郵袋,一步一步踏出比常人更深的腳印。
這一條郵路,老卒郵差與老狗“長毛”互為陪伴,一走就是十年,一路上哪株山茶今年花開得更豔了些,哪根竹筍幾天前才剛冒出土,今天已經比兩個人還高。
老張都一清二楚。
要不是因為今天有外人,說不得在人前寡言少語的老卒要一如既往的跟老狗“長毛”好好絮叨絮叨。
不過……也不全是外人。
老張看向前方故意與自己拉開一段距離的兒子,扯起嘴笑了笑。
雖然還是不說話,不過,好歹走在同一條路上了,不是嗎?
父子連心,皿濃于水。
山裡人的老子與崽子似乎都是這樣的,不一定不和,卻大多不會特别親。
内斂的老父不擅表達,倔強的崽子尚不理解。
于是,也就沒有多少交流,就心底最深處,就是想着彼此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老子,會在某一天突然蒼老,而崽子,也會在某一天突然懂事。
轉過山坳,來到一處稍寬平台,一株大楓樹灑下的陰涼中,擺放着幾塊光滑大石。
老狗“長毛”熟門熟路的跳到一塊大石上回身坐起,伸舌不停喘息,見老張還有一段倒長不短的距離,又跳下大石返身跑向老張。
見張嘎仍然在大步朝前,老張先是嘴唇翕動三兩下,而後才将話語喊出:“嘎子,在這歇會兒。
”
這是老張今天主動向張嘎說的第一句話。
老卒郵差看得出來,悶頭走在前頭的自家崽子步子挺重,肩頭耷拉,雖然極力收斂喘氣聲,可這樣的逞強并不能逃過老卒郵差的眼睛。
“哼!
我又……又不累!
呼……我可是……可是烏冬童子軍的頭兒!
就這麼點路,我……呼……怎麼可能會累?
”張嘎色厲内荏,看到老張放下郵袋大行囊,坐到陰涼下的石頭上,從郵袋行囊旁取下挂在上邊的水壺,飲下一口,不由咽了咽口水。
老張喝得不多,倒不是說怕喝光了之後沒得喝,雖然這一路山高路遙,不過并不缺水,好多處都可以接到甘涼山泉,就是趕多了路,知道渴時一下喝太多水,特别容易乏累。
老嘎本不想離老張太近,奈何日上三竿,太陽熱辣了起來,還是走進了楓樹陰涼下,挑了一塊離老張最遠的石塊,見老張将水倒到手上讓“長毛”舔飲,心底更不是滋味起來――敢情老子還不如你那條老狗了?
老張看向張嘎,把水壺朝張嘎遞了過去,見到張嘎倒想接不願接的為難倔強模樣,憨笑幾聲,努力想找點話來講:“狗皮不通,容易熱得很,不像你,能出汗,就不會熱得老火。
”
奈不住天熱口渴,張嘎冷哼一聲,一把奪過水壺,不忘吼道:“哪有拿崽跟狗比的!
”說罷,趕緊往嘴裡咕噜咕噜的大口灌水。
“趕遠路,渴了也不要喝太多水,過會兒容易累。
”老張一邊說,一邊朝老狗“長毛”招了招手,長毛乖巧默契的跑到老張身前。
老張将右腿擡上狗背,伸出手使力按揉小腿。
見到石念遠與流風雪走進樹陰并排坐下,連忙取下身旁挂在郵袋大行囊另一側的水壺想要遞過,忽然想到自己剛揉了腳,不由羞赧,手伸到一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石念遠笑了笑,舉起手揮動時,手裡已經多了一隻水袋。
石念遠遠望對坡,見山澗裡有廖廖幾戶人家。
以仙道修士的目力,輕松看清那幾間吊腳木屋已經殘破不堪,爬滿藤蔓。
老張見石念遠目光所望,長呼出一口氣歎道:“沒有人住了,五六年前出了山,出了村子,就再也沒有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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