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龐大的三桅船,甲闆下的空間依舊黑暗逼仄,渾濁的空氣裡混合着各種令人作嘔的氣息,地闆上污水橫流,比斯頓布奇的下水道也好不了多少。
自稱跟羅莎是“老朋友”的男人名叫艾格,長得矮小結實,打着細卷的黑色頭發和胡子油膩膩的連成一片,遮住了大半張臉,讓他碩大的鷹鈎鼻更加醒目――碩大的,顯然被人打爆過不止一次的鷹鈎鼻,畢竟,那實在是個難以忽視的目标。
他領着他們在船艙裡轉了好一陣兒,顯然是故意在繞圈,但精靈保持着沉默,也強迫自己保持着正常的呼吸,留心觀察着曲曲折折,被各種雜亂不堪的箱子、木桶、藤筐分割得猶如迷宮般的通道,隐約意識到,将船艙弄成這種鬼樣子,并不是因為這些海盜們生性邋遢懶惰……至少不全是。
堆積的貨物……或垃圾,都有被小心地捆綁結實,形成了某種屏障。
如果真有敵人攻進船艙,熟悉這裡的海盜們可以充分利用地形來防禦,甚至有可能反敗為勝。
對一個精靈而言,這樣的地形也同樣對他有利。
但他們隔開了他跟羅莎……隔得不遠不近,而她依然在他們的控制之下。
他得等待機會。
這會兒他開始有點後悔沒有聽羅莎的,跟索諾恩他們一起行動。
隻要有人能引開這些人的注意力,哪怕隻是一小會兒,他就能扭轉局面。
但現在……現在他孤立無援,還得擔心那條龍――他眼睜睜看着它掉進了海裡。
它死了嗎?
他們算不上是朋友,甚至曾經是敵人,但如果它真的死了……
堵在兇口的悲傷與憤怒強烈到讓他自己都有些驚訝――但他必須得保持冷靜。
幾塊破破爛爛的舊帆布分隔出一個小小的空間。
一點昏黃的燭光在他們頭頂搖搖晃晃,艾格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将另一個空酒桶往精靈腳邊踢了踢。
“請坐,請坐!
”他熱情地招呼着,“也許你願意來上兩杯上好的葡萄酒?
這裡看起來也許不怎麼樣,但我們可什麼都不缺。
”
精靈回頭看了一眼。
他知道羅莎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但堆積的雜物擋住了視線。
他看不見她。
“别擔心。
精靈。
”艾格随手拔開一個小酒桶的木塞,笑眯眯地先給自己來了一杯,“那可是朗格的女兒。
隻要她乖乖聽話,我們不會對她怎麼樣的。
”
賽斯亞納一聲不響地盯着他。
現在,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阻礙,他一伸手就可以把劍架在他的脖子上……
艾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依舊笑嘻嘻的:“别這麼看着我行嗎?
你讓我覺得這兒涼飕飕的……我得老老實實地告訴你,我可不是這些人的頭兒。
就算你把我的頭當球一樣踢出去,他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倒是有可能把羅莎的頭踢給你作為回禮……雖然說出來有點傷人,但我是可以被取代的――可愛的羅莎卻不能。
不是嗎?
”
“……你想要什麼?
”賽斯亞納生硬地開口。
“也沒什麼。
”艾格語氣輕松地說,“隻是想借用你的雙劍殺個人。
”
“……殺誰?
”精靈問。
“直截了當!
”艾格向他舉了舉杯子――從香氣判斷,那倒真是一杯好酒。
“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
真的。
”他說,“你跟你那些道貌岸然口是心非的同族可不大一樣。
”
精靈冷冷地瞪着他。
“聽見剛才那聲号角了嗎?
”艾格歪了歪頭。
不再廢話,“你要殺的就是那聲号角迎接的人……九趾沃克,黑帆的首領。
.
耳邊響起的聲音像是隔着黑色的海水,含糊不清卻異常沉重,轟隆隆地撞擊着耳膜。
“他死了嗎?
他看起來像是死了。
”
“讓開點兒邦布!
你得讓他透口氣!
”
“他沒氣兒了,他死透了,他摸起來像根冰條!
”
“滾開!
白癡們!
你們得讓他把水吐出來!
”
一陣強烈的暈眩讓伊斯差點就吐了――他能感覺到自己像一塊煎鍋裡的肉排一樣被啪一下整個兒翻了個面,幾乎翻散了架。
油然而生的憤怒讓他從一片混沌裡掙脫出來,還沒睜開眼睛就下意識地一口咬住了正在他牙齒那兒亂掰的手。
“嘿!
他咬我!
”
這聲音聽起來居然有幾分欣喜。
“他活着呢!
我就說他還活着呢!
”
“……閉嘴,邦布。
”
然後他又被粗魯地翻了個面,被他咬住手指的家夥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哀号。
伊斯厭惡地吐出了手指,睜開眼,不假思索地一爪拍向他看見的第一張臉――一張瘦瘦長長,看起來像老鼠多過像人的臉。
他的手上并沒有爪子……他也根本沒什麼力氣,但那隻老鼠還是嗷嗷地叫了起來:“他撓我!
我好心好意地把他從水裡撈起來,他還撓我!
我能把他扔回去嗎?
!
”
“撈他出來的是伯特倫!
你也就拖了他一把而已……再不閉嘴我就把你扔回去!
”有人吼道。
一隻大手伸過來把老鼠拎到了一邊,取代那張瘦長面孔的是一張方方正正像是從石頭裡鑿出來的大臉,嵌在大臉上黑眼睛看起來卻意外的溫柔。
“你還好嗎,小家夥?
”
方臉柔聲細氣地問他。
伊斯打了個哆嗦,突然意識到有點不太對勁。
他身邊的每個人看起來都有野蠻人那麼高……但他們長得可一點也不像野蠻人。
他靠着某個家夥的膝蓋坐在地上,身上裹着一件髒兮兮的襯衣,三張臉湊在他面前,興緻勃勃地看着他,卻又明顯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好像他是什麼有趣又可怕的小東西……
伊斯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細細小小,又白又嫩,在月光下看起來幾乎是透明的。
一絲恐懼冰冰涼涼地從心底升起……他這是中了什麼法術?
!
他依然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冰冷地插在他的兇口,讓他不自覺地發着抖,但他開始意識到,眼下的情形大概與那沒什麼關系。
是他把自己變成了這樣……他把他變小了,又一次,而他完全不想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有多小。
他隐約記得掉進海裡時他告訴自己得變小一點――一條巨龍即便是在大海中也是很容易被找到的,一個小小的人類則不然。
但他真的沒想把自己變得如此弱小……
他幹嘛不幹脆把自己變成一條魚呢?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