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拉尼醒來之後許久都很難相信,他瀕死前唱出的歌,居然能救了他的命。
他都記不清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唱起歌來。
那時身邊的同伴早已無聲無息,無邊無際的黑暗裡,隻有包裹着他們的網泛着微微的白光,那是保護,也是束縛……反正結果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隔着那條被絲網封住的裂縫,他甚至能隐約看到在陽光醒來的綠林,可他再也回不去了。
眼前隻有灰白色的影子在微光之外擁擠成一片,緩慢地蠕動着,像沼澤間迷霧的霧氣。
他在恐懼與絕望之中支撐得太久,到最後腦子裡反而隻剩了一片空白。
他擡頭看着天空――沒有星辰也沒有月光的,死氣沉沉的黑幕。
歌聲響起時他甚至懷疑那是自己的幻覺……可那是他自己唱出的歌,并不悲傷,反而帶着喜悅與滿足,溫柔如星光灑落。
那是首贊美星光的歌,在精靈唱出的歌裡再尋常又簡單不過的一首,簡單到許多精靈根本不屑去唱……那是他幼時母親哄他入睡的歌。
現在,他很願意再一次唱出來,唱給他枕邊小小的、仿佛秘銀鑄就般美麗……雖然有點胖,卻也胖得挺可愛的龍聽,看着它打着惬意的呵欠,懶懶地閉上眼睛。
“……謝謝。
”他輕聲說。
小龍已經睡了過去,隻有門外一頭金發的年輕人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一雙淺藍色的眼睛剔透如水晶,卻藏着難明的情緒。
精靈以為他會進來抱走他的龍,可他沒有,他任由它躺在他的床上,依舊隻是守護在門外。
片刻的疑惑之後,精靈也再次陷入了沉睡。
風掠過樹梢,和着枕邊小小的、平穩的呼吸聲,将他以為會纏繞他許久的噩夢,輕易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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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此不遠,更高處的書房裡,已經勞累了一整夜的精靈、矮人和人類,卻還沒有能安然入睡的幸運。
“跟我之前的經曆有點像。
”埃德一手撐着頭,一手在無意識地在地圖上劃來劃去,“我從斯頓布奇下水道裡消失的時候,也是這樣……”
分明能看見迎面而來的黑暗,能感覺到難以形容的危險,卻一瞬間全無反抗之力,連意識都徹底失去,恢複清醒時,就已經身在另一個世界。
隻不過,他落入了一點時光的碎片……一個他自己所控制的空間,這些從森林裡失蹤的矮人和精靈,卻落入了幽魂界。
――為什麼是幽魂界?
他的手停了下來,突然有些不太妙的懷疑。
他還記得嶙山之上那個把自己變成了影魔的老法師……所以,有人掌握了通往那個世界的方法?
有人……掌握了把人變成影魅的方法,或正試圖做到這一點?
他記得曾有人告訴他,幽影界也曾經像這個世界一樣充滿生機,但當它被虛無之海所吞噬,便漸漸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他想起那個他不知待了多久的、灰白色的世界,那個或許還沒有完全消失的碎片,與他在異界之環裡穿梭時經曆過的幽魂界相比,也不過是還留着些足夠清晰的、過去的影子,不過是那些徘徊于街頭的灰影,似乎還殘存着一點意識。
如果虛無之海的浪花繼續沖刷下去,那一點碎片,大概也會成為一個小小的……幽魂界。
在他看來,那才是真正的地獄。
他打了個哆嗦。
無論是那片令人絕望的灰白,還是想到那些圍攻精靈們的魅影,或許會是從斯頓布奇的下水道裡失蹤的人……都讓他從心底發寒。
他把他的懷疑說出口,他的朋友們看起來都比他要冷靜。
“許久之前,有足夠強大的法術能任意連接所有已知的世界。
”佩恩說,“如果有誰重新掌握了某些技巧,也不是不可能。
但說實話……通往幽魂界的裂縫,總好過直接通向虛無之海。
”
佩恩的臉色并不比昨晚難看――陽光總能帶來一些溫暖的和生氣,但他的心情實在不比昨晚好多少。
失蹤的精靈一共十六個,連同唯一還活着的維拉尼,回來的也隻有九個,剩下的七個,包括一位矮人使者,據維拉尼所說,在他們發現自己身處另個一世界的時候,就已經不知所蹤。
兇多吉少……而且連屍體都找不到。
就算鹿角森林的精靈表現出了更明确的回歸格裡瓦爾的意願,他也實在高興不起來。
而莫克已經好一會兒沒有開口。
他尋找的三個黑岩矮人死了兩個,失蹤了一個……而他們帶來的東西,也已經收不回來。
藏在那個被破開的木盒裡的,的确就是光之鐮吐出的絲。
被拖進另一個世界的矮人和精靈,一開始就陷入了重圍,在密集的影魅無聲無息地撲上來的時候,他們甚至大半都還沒有回過神,隻一眨眼,就已經失去了一半的同伴。
其中一位矮人持有強大的魔法武器――一柄揮動時纏繞着青白兩種光芒的雙刃斧。
那是影魅無法抵擋的武器,可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根本殺之不盡,在他和精靈之中唯一的一位詠者都精疲力盡的時候,矮人突然吼了一句什麼,回身一斧頭砍在了另一個矮人拿出的木盒上。
瞬間裂開的木盒裡,黯淡的白光如霧般湧出,驅散了周圍的敵人,也把他們包裹在其中。
那時還活着的三個精靈驚喜交加。
他們獲得了短暫的喘息之機,那些影魅再不能碰觸他們,可同時,他們也像撲進了蛛網裡的小蟲,動彈不得。
但那兩個矮人卻還行動自如……隻是相互争執起來。
精靈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唯一能聽懂矮人語的同伴已經死去。
他們隻能滿懷疑慮地、謹慎地沉默着,過了好一陣兒,才發現那些束縛了他們的“蛛絲”,居然正在一點點撕開這黑暗的空間。
來自森林的、帶着泥土與草葉氣息的空氣湧入這令人窒息的世界時,維拉尼還以為,他們終于有了一線生機。
然後那一點微弱的希望,轉瞬便成了更深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