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埃德苦笑着,并不以此為傲,“但力量并不是一切。
”
他很清楚自己的強大之處,他也不再拒絕接受,但他仍隻是一柄鋒利無匹的劍,卻不是能将其操縱自如的那隻手……更何況,有些東西,用劍是斬不斷的。
“大多數人,”巴爾克說,“當他們擁有了你所擁有的,會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在這樣的年紀,你還能有這樣的清醒,已經很不容易。
”
如果不是這樣……
他掐了掐手指,把心底那一點陰暗的念頭藏得更深。
如果不是這樣,如此強大卻又難以掌控……強大到能輕易破壞平衡的力量,還不如不存在。
他永遠也不可能忘記看着三重塔在他眼前重獲新生時的震撼。
那是非人力所能創造的奇迹……可神明本不該行走于世間。
即使是被所有人尊崇的費利西蒂,也更像是一個智者,一個引導者――無論是刻意隐藏還是本就如此,她從未表現出過于強大的力量。
過于強大,就成了威脅……會這樣想的,絕對不止他一個。
“你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看着你嗎?
”他問,“尤其,當三重塔以如今這樣的姿态聳立……有多少人想要把你握在自己的手中,或者,索性撲滅這剛剛沖天而起的火焰。
”
“……知道。
”
他以為會又一次大受打擊的年輕人卻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惡意,“我的父親曾經告訴我,你可以足夠強大,但絕不能獨一無二,卓爾不群,因為獨一無二意味着孤獨,太過醒目意味着……衆矢之的。
”
他在巴爾克略帶驚訝的視線之中揚起一張可以稱之為充滿驕傲的笑臉:“可我并不孤獨。
”
這才是他真正引以為傲的東西――他知道有人會永遠站在他身邊,無論他變成怎樣。
以及,為了讓那些人能永遠驕傲地、理所當然地站在他身邊,他也永遠不會變成讓他們失望和厭惡的樣子。
他所有的力量,不過因此而存在。
“……你有很好的朋友。
”巴爾克隻能承認,甚至不禁帶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嫉妒。
“看來不需要我提醒你,你要面對的麻煩還有很多。
”他說,“因為你突然的失蹤……然後又離開了近一個月的時間,跑去了誰也找不到你的地方,有些人或許已經暫時放下了他們的打算,傾力于更觸手可及的東西,有些人,卻不會那麼輕易放棄。
我能為你解決掉其中的一些,但有一些,即使是我也難以阻攔。
而我所告訴你的……”
“我一定會保守秘密!
”埃德堅定地表示。
“……并不需要。
”巴爾克笑出聲來,“你對‘秘密’大概有些誤解。
有些‘秘密’……在被洩露出去的時候才是有用的。
”
埃德似懂非懂地點頭。
“你隻需要做你自己就好。
”巴爾克以前所未有耐心諄諄教導,“據我所知……你并不擅長保守秘密。
”
埃德尴尬地紅了臉,卻也聽懂了。
“不過,不要讓這些花費了你太多的精力。
”巴爾克告訴他,“老實說,我看着你跑來跑去,疲于奔命,都覺得累得不行……也許你覺得很多事對你而言都很重要,但解決的方式并不是隻有一種。
你該做的,是找到你最擅長,也或許是唯獨你才能做到事――埃德,這世上的确有很多意外之事,但我總覺得,你能擁有如今的力量,并不是意外……”
.
離去時的腳步并不比來時沉重。
走出洛克堡時埃德回望他們剛剛離開的地方。
黑暗之中,那一小片燈火依舊靜靜地閃爍着,微弱得仿佛下一個瞬間就會被吞噬,又頑強得像是能堅持到點亮黎明時分刺破天際的曙光。
當他們回到家中,緊閉的大門裡卻是一片黑暗。
娜裡亞和泰絲都不在,連早就獨自離開了洛克堡的伊斯也沒有回來。
埃德在樓上樓下轉了一圈,隐隐的不安就控制不住地從心底鑽出來。
他幾乎立刻就想跑出去找人,卻被莫克阻止。
“你有點太過擔心了。
”矮人的語氣溫和又無奈,“你是覺得你的朋友們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嗎?
他們一點也離不開你的保護嗎?
還是說你真的感覺到了什麼可怕的危險?
”
“也不是啦……”埃德讪讪地回答,“可是,已經這麼晚了……”
他就是……純粹的擔心而已。
“不提那條龍,就算是娜裡亞,我來到這裡已經兩天,她大半的時間都在外面跑來跑去,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無論白天還是夜晚……她的确是個普通人,可她也有自己想做和能做的事,埃德……”矮人意味深長地拍拍他的兇口,“可别因為她成了你的女孩兒,就隻想把她關在你的懷抱裡。
”
“我、我沒有……”埃德的臉瞬間就燒了起來,心髒咚咚地在兇腔裡亂撞,跳得驚慌又甜蜜,“你、你怎麼知道的……”
娜裡亞絕對不會主動說起這個。
他們應該也沒有表現得特别明顯吧?
還是說,他們就是不自覺地……有那麼明顯呢?
他都不知道該尴尬還是該高興。
“……你覺得你的臉能夠瞞得過誰嗎?
”矮人忍不住笑起來,低沉又渾厚的笑聲像岩石在山谷間滾過,“以及,我第一天坐在這裡,連一杯啤酒都沒有喝完,那個紅頭發的女孩兒就跑過來,一臉憂傷又得意地沖我感慨,‘我的甜心終于知道什麼是甜心啦,可真是不容易呢!
’”
埃德面紅耳赤,幾乎想要給自己扔個法術冷靜一下,裂開的嘴角卻翹得壓都壓不下去。
他完全能想象出泰絲的神情和語氣……當然啦,這種事,即使娜裡亞一個字也不說,又怎麼可能瞞得過泰絲的眼睛呢?
體貼的矮人就此放過了他,沒有再取笑,隻是坐在桌邊點起煙鬥,帶着笑意看着他跑來跑去,殷勤地端來了啤酒,又在每一個房間裡都點亮了蠟燭。
依舊深沉的夜色中,柔和而溫暖的光芒從半開的門窗裡透出去,等待着尚未歸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