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獨自回了一趟遠志谷。
山谷依然幽深靜谧,這次連穆德都沒有出來迎接他了。
走進庭院時,老法師和他的魔像仆人正蹲在地上給花松土,幾乎是用同樣的速度和姿勢慢悠悠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我來……找本書。
”伊斯有點尴尬地說。
“你知道書房在哪兒。
”因格裡斯低頭專心緻志地照顧他的紅櫻草,沒再理他。
伊斯跑進書房,迅速找到了他之前翻過的那本《巨龍,及其他》。
上一次匆匆掃過時,他記得在其中看到了一個荒謬的故事,講述一個法師想要獲得龍的力量,于是哄騙一條炎龍與他交換了靈魂,卻驚恐地發現自己被困在了那巨大的身體裡,既無法飛翔,也無法噴火,甚至連爪子都動不了,而那條在他原本的身體裡的炎龍卻依然能夠操縱火焰。
炎龍嘲笑那愚蠢的法師,告訴他龍的力量來自靈魂而非身體,而如今它将成為最強大的法師,并以另一種方式讓整個世界回歸巨龍的統治之下。
但這條炎龍忘掉了一個最大的問題,人類的身體極其脆弱,根本無法承擔它的力量,“最強大的法師”還沒能走進任何一個人類的村莊,便被自己的火焰焚燒殆盡。
這十分荒謬,完全不可能是真的,首先人類與龍的靈魂根本不可能互換,而且龍的力量同時存在于身體與靈魂之中,缺一不可。
但是……
他想起在死靈法師的洞穴裡遇見斯科特時。
甚至曾經懷疑那是一條炎龍變成的人類。
他金色的雙眼,他所操縱的不同尋常的火焰,他念咒語時用的是龍語而不是古精靈語……伊斯不得不懷疑這與一條炎龍有關。
在那個身體裡的顯然還是斯科特的靈魂。
他更像是被什麼力量所控制。
但巨龍并沒有這樣的法術,更不可能讓人死而複生……除非一條龍變成了神,而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别說一條龍是否能做到,諸神根本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一條龍甚至連死靈法師都做不了,它們永遠無法操縱人類的靈魂,無論他們是死是活……而且斯科特明明還活生生的……
伊斯呆呆地坐在地上。
他以為他能找到點什麼。
但腦子裡現在卻更加亂成一團。
一隻隻有兩根手指的木頭手遞給他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散發出他熟悉的花香。
“……你有靈魂嗎?
”伊斯有點恍惚地擡頭問穆德。
木魔像“看”着他。
依舊是那副憂郁的,沉思者的表情。
它也隻有這一個表情。
伊斯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快跟埃德一樣傻了。
“沒有找到你想要的嗎?
”老法師在他身後慢悠悠地問着。
“我不知道,我以為……”伊斯沮喪地咬了咬嘴唇。
“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
”
他又想摔書了,但猶豫一下,還是啪地一聲合上那本巨大的書,塞回了它原來的位置。
“那麼也許你該換個方式,想想你要找的人……他想要的又是什麼。
”老人慢條斯理地說。
“……你知道我要找誰?
”伊斯回頭看着他,眼中閃爍着一絲希望,“那麼你知不知道……”
老人已經開始緩緩地搖頭:“我可不是那個半精靈,我不知道你哥哥在哪兒,也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
伊斯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我知道他想要什麼。
艾倫也知道,他想查清楚為什麼這裡的國王要殺害耐瑟斯的牧師和信徒。
艾倫說他的朋友會盯着……”
他突然停了下來,疑惑地看着老法師:“你不是這個意思。
是不是?
”
因格裡斯笑了笑,答非所問:“我聽說龍的視力很好,當它們飛翔在天空之上,能看清大地上的一切,甚至山谷裡的一朵花,一條小溪誕生的源頭……”
年輕的冰龍還沒等他說完就已經飛奔了出去。
又飛奔回來把那杯潑掉了一大半的茶塞回穆德的手中。
“下次再喝!
還有……謝謝!
”
他别扭地面對着木魔像感謝着那個幫了他不止一次的老人,然後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因格裡斯搖着頭歎了口氣:“耐心。
小龍……你還是沒有學會這個。
”
穆德仿佛深有同感地緩緩點頭,把隻剩半杯的茶遞給了老人。
.
博雷納對着伊森伸出一隻手,手心向上晃了兩晃。
“我赢了。
”他說,很想表現得更漫不經心一點,嘴角卻無法控制地往上翹。
伊森惱怒地瞪他一眼,摸出一枚金币扔給了他,附加一句警告:“你赢了一次,可還沒赢到最後!
”
博雷納心滿意足地抛着金币向後仰去,把腿架到了桌子上。
他腿好了。
喬金?德朱裡在看到他的斷腿時立刻就請來了最近的神殿裡的牧師為他治療,老國王臉上的表情讓他相信,無論他對他有多少憤怒和猜疑,至少他沒想讓他死。
他直接去找了喬金,雖然花了些功夫才能進入黑堡,站在父親的面前,但這是值得的。
這并不是他們最初的計劃。
伊森的計劃總是謹慎而周密,與他暴躁的性格截然相反,但黑堡高聳的塔樓落入眼中的那一刻,博雷納不管不顧地做出了這個決定,任由伊森在一邊暴跳如雷。
這的确太過大膽。
如果真是喬金想殺他,他基本就算是把自己的命送出去了。
但喬金不但找人治好了他的傷,還立刻臨時決定帶着他一起參加特林妮節的慶典,讓他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他猜這大概是某種警告――對那個想要謀殺他的人。
安克坦恩的國王陛下對有人敢想要他兒子的命顯然氣得不輕。
即便是那個不該存在的兒子。
博雷納對父親并不是沒有一點怨恨,即便不是為了自己,也為了母親……但這麼多年過去,看見眼前依舊不苟言笑,頭發卻已經灰白的老人時,他突然覺得也沒什麼不可原諒的。
他就這麼一個親人了,無論是他個國王還是街邊的流浪者,都隻有這一個了。
賽爾西奧,那個金發的的小王子,雖然在喬金面前叫了他一聲“哥哥”,但博雷納還沒天真到以為他會真把他當成哥哥,王後陛下就絕對不會允許。
不管怎樣,在特林妮節上被從頭到腳打量了無數次,成為所有人的話題之後,無論想殺他的是誰,要再一次讓他無聲無息地死掉,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你就這麼滿足了?
”
伊森用懷疑的目光盯着他看:“你證明了想要殺你的不是你父親,然後你就打算再一次消失了嗎?
”
他的聲音裡有隐隐的怒氣,博雷納不自在地又把腿放了下來,小聲嘀咕:“我可沒這麼說……”
“但你有這麼想!
”伊森猛地站了起來,“再見。
等你的屍體爛在街上的時候我會幫你收屍的,克羅夫勒家至少還能為你做到這個!
”
“等等!
等等!
”博雷納忙不疊地攔住了拔腿就要走的朋友,“我怎麼想跟我怎麼做是兩回事!
”
伊森瞪着着博雷納。
這完全是強詞奪理,但這人偏偏就能說得這麼振振有辭。
“你知道人們怎麼形容像你這種人吧?
”他冷着臉問。
“口是心非?
”博雷納毫不在意地讪笑。
“厚顔無恥!
”伊森罵道,但還是坐了回去。
“如果不是你父親,最有可能的就隻有你‘繼母’了。
”他不無諷刺地說。
“嗯,可我們沒有證據。
索諾恩那邊還沒有任何消息……”
博雷納抓了抓頭。
他毫不容易才聯系上那幾個與他們分開的手下。
他們活着已是萬幸,實在不該再卷進更大的麻煩裡,但在海耶絲死後,沒人比索諾恩更熟悉庫茲河口的情況。
想起海耶絲,那個最讨厭别人拿他越來越大的肚子開玩笑,總是過分緊張的男人,博雷納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就算是為了那些無辜死去的人,他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凱茲亞不是個行事謹慎的人,即使有人幫忙,也總會有破綻的。
”伊森說,“在我們找到證據之前……你最好常去黑堡探望一下你的父母和弟妹們。
”
“……凱茲亞不會高興的。
”博雷納苦笑。
喬金當着所有人的面承認了博雷納是他兒子,但沒有讓他住進黑堡,大概也是考慮到類似的麻煩。
伊森冷笑了一聲。
“要的就是她‘不高興’。
”
――他倒是也不管他高不高興。
走回自己房間時,博雷納有些無奈地想着。
他一點也不想跟凱茲亞打交道,那個女人的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隻隻配生活在陰溝裡的老鼠。
他有點心不在焉地推開房門。
昨晚他沒睡在這裡,壁爐裡的火不知什麼時候熄了,厚重的窗簾遮住了陽光,屋子裡一片昏暗。
他該叫人來生個火,卻又有些犯懶,反正現在也已經不是太冷。
走向窗邊想要拉開窗簾時,他突然察覺到房間裡并不隻有他一個人。
他警惕地向後退去,房門卻自己砰地一聲關得嚴嚴實實。
更加深重的黑暗裡,他看見一雙金黃色的眼睛。
“……伊斯?
”
疑惑之中,他不由自主地叫出了那個名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