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龍向西飛去,又在維因茲河的上空折向東北,銀白色鱗片上流過藍天與白雲的影子,整個身體漸漸如透明般消失在天空之下。
體型較小的斑葉龍會用這種方式隐身于密林之中捕捉獵物。
更加強大的巨龍們不屑于此……但也并不是做不到。
冰龍落地時隻揚起了一陣微風。
希安湖甯靜如昔,湖邊偏僻的小神殿裡似乎空無一人。
變回人形的伊斯背着斯科特走進神殿的大廳,才聽見細微的沙沙聲響。
一個正佝偻着身體在神像前打掃的牧師擡頭看了他一眼。
那是個老得發皺的牧師,身形瘦小,白袍舊成了灰白,看起來倒是幹幹淨淨,上面沒有任何标記。
到了這個年紀還被留在如此偏遠的神殿裡獨自守門,多半是天賦太差,能力低下……但那雙已經開始渾濁的雙眼,卻比伊斯見過的許多聖職者還要深遠平靜。
伊斯有點尴尬――他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該說什麼。
幸好,老人隻淡然向他點了點頭,便又專注于他簡單而枯燥的工作,不但無意阻攔他,甚至似乎打算就此當他不存在。
伊斯松了口氣,随便找了個房間把斯科特扔在床上,遠遠退開,背靠着牆壁坐下來,開始發呆。
房間很小,再遠也沒多遠。
目光漫無目的地遊移了一圈,掃過所有簡陋的陳設和武器架上一副被遺忘的弓箭,還是落回了床上。
避無可避。
伊斯瞪着斯科特垂在床邊的手上那一片被燒焦的皮膚,心情複雜。
他擔心他是否傷得太重,卻又很想抓住他再狠狠地揍上一頓。
幾個月前讓他心灰意冷的憤怒與失望依舊強烈……然而一直以來的關切與憂慮,也同樣強烈。
冰龍是天性冷漠的生物。
他不擅長面對這樣強烈而混亂的情緒,卻又無法置之不理……并因此而更加焦躁。
或許,說到底他依舊無法抛棄巨龍貪婪的天性――有形或無形,他得到過、珍視過的一切都隻想牢牢地抓在手心,半點也不願失去。
腰間被一個又硬又冷的異物硌得異常難受。
伊斯煩躁地抽出那柄從克利瑟斯地底帶出來的殘劍,想扔又不能扔開,心情越發糟糕。
他一點也不想再碰這玩意兒,但艾倫考慮再三,還是把它塞給了他。
“在你手裡是最安全的。
”他說,“如果連你都差點無法抵抗它的誘惑,對其他人來說隻會更難。
”
伊斯厭惡那種不知不覺間**縱的感覺。
然而艾倫是對的,意識到它的力量之後,他根本不會再給它任何機會。
斯科特很可能知道它到底是什麼……卻未必會告訴他。
這樣的認知簡直是火上澆油。
伊斯黑着臉拿劍對着斯科特比劃了好幾下,到底也沒能砸出去。
他心浮氣躁地等待着。
窗外一株鐵線蓮投下的影子在地面上無聲地移動,陽光一點點暗淡下來。
斯科特的身體偶爾會在昏迷之中微微抽搐,微弱的呼吸卻漸漸變得平穩,隻是始終沒有醒來。
如果能一直這樣直到埃德找過來,倒也沒什麼不好――一片寂靜之中,伊斯沮喪而無奈地想着。
否則,無論那個身體裡裝的是誰的靈魂,他們多半都還是會打起來。
天徹底黑下來之前,門外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菲利?澤裡像遊魂一樣臉色蒼白地晃了進來,十分敷衍地對伊斯點點頭,神情木然地打量了一下還在床上挺屍的斯科特,随手拖過一張椅子就癱坐在了床邊,似乎并不關心他到底是死是活。
他的确來得很快,但一點也不像埃德說的那樣“知道該做什麼。
”――伊斯還從未見過這個生性豁達的聖騎士如此頹唐的樣子。
他沉默地看着他,意外之餘也心生警惕。
菲利身上有一種奇怪的氣息……像失去控制的斯科特一樣,灼熱而危險的氣息。
哪怕十分微弱,卻仍無法忽視。
“嘿,小龍。
”聖騎士突然沒頭沒腦地開口問道,聲音沙啞而空洞,“你覺得神是什麼?
”
伊斯對那個不知從那裡學來的稱呼不滿地皺眉,很想脫口回他一個“騙子”,看了看那連後腦勺都透着生無可戀的家夥,心中一軟,又默默地忍了回去。
他想菲利現在需要的,大概不是這樣的答案。
“……我不知道。
”最後他回答,“巨龍認為你們所謂的神不過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另一種存在,或許無比強大,卻并非無所不能,可以被毀滅,可以被替代……千萬年之前,巨龍就是這個世界的神,千萬年之後,在野蠻人心目中,先祖的靈魂才是唯一的神明。
當他們怒吼着祖先的名字向你沖過來的時候,你絕對不會覺得他們的信仰毫無力量可言……與你們信奉着同樣的諸神的半身人幾乎已經滅絕,以萬物之靈為神的阿佐拉人,則在另一個大陸上繁榮昌盛。
‘神是什麼’,大概永遠也不會有确鑿無疑,能讓所有人、所有種族都接受的答案。
所以重要的或許是……你到底相信什麼。
”
短暫的沉默之後,菲利扭頭看他,疲憊不堪的面孔因為毫不掩飾的疑惑和驚訝而多了幾分生氣。
“……你也被什麼東西附身了嗎?
”他說,“這話聽起來可不像是我認識的那條龍。
”
伊斯的臉微微有些發熱。
菲利的直覺一點也沒錯……這些話多半是那個已經長眠在遠志花下的老頭子說過的。
他不能完全認同,甚至無法完全理解,隻是本能地覺得,對于一個似乎正在經曆着信仰的破滅的聖騎士來說,用這些含含糊糊繞來繞去的句子給他一點思考的餘地,總比徹底粉碎他幾十年來所相信的東西要溫和得多。
他自然沒有信仰過什麼神明……但當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人類,他十幾年裡相信的一切都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那一刻痛徹心肺的絕望與憤怒,永遠無法遺忘。
他想這兩者之間,其實并沒有太多的不同。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