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從未像此刻一般期待着天明。
通常,天明對他而言隻意味着“要起床了”……那麼單純的生活,不過是幾個月前他所擁有的東西,現在想起來卻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遙遠。
他和艾瑞克終于到達另一個墓園。
像他們之前發現的那一個一樣,這裡也有許多墓坑是空的,淩亂的腳印到處都是,但已經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不死生物的影子。
他們下意識地伏低,在墓碑與雕像間尋找另一個跪在地上的身影,卻一無所獲。
但這裡的空氣有着他們熟悉的沉重,甚至更令人難以呼吸。
“他會不會已經離開了這兒?
”艾瑞克小聲問。
“你不覺得之前那個女人的樣子……像是無法脫身?
”埃德反問。
“是有一點……”艾瑞克承認。
“我們再找找。
”埃德大着膽子直起了腰。
他們在墓碑與墓坑間穿梭着。
埃德的目光時常掠過墓碑。
與人類的墓碑有一點不同,精靈的墓碑之上沒有墓志銘――他們将所有的評價全然交予諸神之手。
墓碑最上方是死者所信仰的神祗的徽記,下面是家族的徽記,然後是簡單的姓名和生卒年。
米亞茲-維斯在被抛棄之前就已經存在了近千年,墓園的曆史也同樣古老,埃德卻驚訝地發現,幾乎所有被喚醒的精靈都死于同一個時間。
他在艾瑞克不解的目光中倒退回去,再一次仔細地查看每一個被從裡向外挖開的墓坑上的墓碑,終于确定那不是幾個偶然的巧合――他們都死在同一年。
“死靈法師可以選擇召喚在某一個固定的時間死掉的人嗎?
”他問艾瑞克。
年輕的聖騎士茫然搖頭:“從來沒有聽說過。
”
他們在一天的時間裡經曆了太多“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到現在似乎已經有點麻木。
埃德聳聳肩,像諾威常說的那樣,把這個問題留給了“以後”。
他們在靠近墓園正中的位置找到了那個“死靈法師”,他的樣子卻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
“這不是死靈法師……這是個祭品。
”艾瑞克對躺在地上那具被符文環繞的屍體皺眉,那大概是某個失蹤的安克坦恩人,仰面朝天,雙手放在兇前,躺得端端正正,灰白僵硬的臉上還帶着一種奇怪的安詳,就像他不是躺在一坐廢棄墓園的雪地之中,而是躺在自己的棺材裡。
獻上祭品作為交易,換取地獄中扭曲破碎的靈魂,需要召喚大量亡靈時,死靈法師們會使用這種方式以免消耗太多自己的力量。
“你确定?
地上這些符号,好像是這位‘祭品’自己畫的。
”埃德眼尖地看到了屍體右手指尖沾染的鐵灰色。
他不安地向後挪了一步。
在另一邊的墓園,他毫不在意地踩上了那個女人身下的符文,但在這裡,他卻一點也不想碰那些奇怪的符号。
一聲凄厲的鳴叫在他們身後響起。
埃德回過頭,那隻白色的大貓頭鷹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墓碑上,緊盯着他們,它的目光讓他有些頭皮發麻。
“你一定知道些什麼……能明白一點告訴我們嗎?
……”埃德用精靈語跟它說話。
“也許它說了,隻是我們聽不懂。
”艾瑞克回頭看了看,又把注意力轉回屍體,“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些符号……”埃德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已經一腳踩上那圈泛着微光的符文。
一瞬間埃德毛發直豎,他有糟得不能再糟的預感。
但什麼也沒有發生,倒是他的表情讓艾瑞克吓了一跳。
“你沒事吧?
”他關切地問。
埃德呆呆地搖頭,他還是覺得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别碰他。
”他說。
“……讓我搜那個女人的可是你,現在你讓我别碰這個?
”艾瑞克不解地問,“為什麼?
”
“不知道。
”埃德老實回答。
艾瑞克一臉挫敗地彎下腰,想要試着拉起屍體的手:“你說得對,這些大概真是他自己畫的,我不知道死靈法師還能操縱屍體做這個……”
雪?突兀地大叫起來,艾瑞克的聲音在同一時間停止。
.
諾威将手指穿過镂空的忍冬花紋,稍一用力,沉重的金屬蓋便被他拉了起來來。
這裡是一條走廊的盡頭。
諾威将小半桶水倒進了一個小的入水口,順着水流聲找了過來,
哈利亞特把火把靠近洞口,火光中,延伸至地面下的牆壁上有另一個方形的洞口,大小絕對能把他塞進去。
“那裡原本應該有另一個镂空的蓋子,或者至少有幾條鐵欄杆,避免有太大的東西被沖進去,堵塞管道……”諾威輕聲解釋。
“什麼也沒有。
”哈利亞特沉着臉說,他知道那意味着什麼,“有人打開過這裡。
”
爬進去尋找顯然是不明智的,誰也不知道裡面藏着什麼。
“封上它!
”哈利亞特回頭叫到。
兩個年輕人應聲上前,又面面相觑。
“怎麼封?
”其中一個大着膽子問道。
“砸破這些石磚,把石頭扔進去塞住它!
”哈利亞特惱怒地說。
如果是在外面,有大堆石頭可供使用,但在這裡,直接從岩石中開鑿的建築内幾乎沒有任何坍塌破損的地方。
“等等!
”諾威急忙阻止了他。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破壞這裡,但這是最簡單的辦法!
”哈利亞特不耐煩地說。
“之前被你們當做廚房的房間裡有從外面搬進來的石磚,用那個絕對更合适。
”諾威堅持着。
“……那可有點遠。
”
“不會比砸破地闆花的時間更長。
”諾威不肯讓步。
在這種時候争論這些簡直有些可笑,但精靈認真的表情和他目光中的某些東西讓哈利亞特沒再說什麼。
他揮揮手讓兩個年輕人跑回去搬石頭,諾威看起來松了一口氣。
“你們費力在石頭上鑿出這種東西,就為了排水?
”這純粹是為了避免尴尬而沒話找話,但哈利亞特也确實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諾威沒有回答,他看着身後黑暗之中的某個地方,像是發現了什麼。
“跟我來。
”他向哈利亞特示意,向走廊的另一端跑去。
哈利亞特愣了一下,獨自和一個精靈一起跑進黑暗裡,聽起來似乎不是什麼好主意,但……他搖搖頭,跟了上去。
在他的腳步聲消失之後。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走廊邊的一個房間裡悄悄地溜了出來。
.
安克坦恩人和精靈還沒來得及搜查每個房間,少年覺得他的黴運大概終于要結束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黑暗中沒有任何動靜。
他無聲地跑向排水管,隻要能鑽進去……
尖銳的破空聲在他耳邊響起,剛剛蹲下的少年僵在了那裡。
“别動。
”身後傳來那個精靈平靜的聲音,“在你鑽進去之前,我的箭就能插進你後腦。
”
火光再次亮了起來,少年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印在牆壁之上,方形的洞口就在他腳下,他死死地咬着牙,面對近在咫尺的自由,卻沒敢再動。
精靈的影子就疊在他的影子之上,随即是另一個更為高大強壯的影子。
哈利亞特大步走了過來,伸手就把他抓了起來。
“霍安・肖……”
少年的臉上有驚恐,憤怒,和被逼到絕路的野獸般的兇狠。
他直視着哈利亞特的雙眼,缺乏皿色的雙唇間開始急速地吐出某種奇怪的語言。
哈利亞特愣了愣,眼前的世界像是突然間晃動了一下。
“哈利亞特!
”諾威大聲叫道。
那個男人完全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應該阻止他過去的。
他聽見了房間裡的動靜,帶着哈利亞特離開這裡,引出敵人,原本是因為不知道黑暗中隐藏的到底是誰,是否擁有更強大的力量。
但那個小小的身影讓他有些失去警惕。
男人把手裡瘦小的身體扔到一邊,應聲回頭,失去焦距的雙眼讓精靈的心沉了下去。
他見過類似的法術,但可沒見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發揮作用的。
哈利亞特大吼一聲,向諾威猛沖過去。
精靈跳起來,翻身越過他的肩頭,再次射出一支弩箭,阻止了正向排水管入口爬去的少年。
“别動!
”他再次警告,聲音裡染上了怒意。
他近乎無聲地落地,又低頭避過哈利亞特橫掃過來的火把,沖向前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解除魔法!
”他叫道。
如果那兩個年輕人回來,看見他們首領正在攻擊精靈,恐怕不會聽他什麼解釋就會立刻加入攻擊。
少年一聲不響,隻是用怨恨的目光陰沉地瞪着他。
諾威拖着他向左閃開,再次避開哈利亞特雖不夠敏捷卻極其有力的攻擊。
但男人一直隻是揮舞着火把,并沒有拔出武器,有時還會突然停下來,像是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少年對他的控制似乎極其有限。
諾威不喜歡太過粗魯,那不是精靈的風格――但眼下單純地拖延時間可能隻會讓情況更糟。
他用力一拉少年,右手順勢切在他纖細的脖子上,在他軟軟地倒向地面時向後縮,從哈利亞特的手臂下穿過,然後一腳踢在男人的膝蓋後方。
哈利亞特踉跄着向前撲倒,一頭撞在了牆壁上。
“你在幹什麼?
!
”諾威身後傳來驚訝而憤怒的質問,那兩個年輕人終于抱着石頭跑回來,卻正看見哈利亞特在精靈的攻擊中倒下。
在武器出鞘的聲音中,諾威忍不住歎氣,轉身迎接另一輪攻擊。
眼下的情況有點麻煩,他還不如幹脆連這兩個也弄倒了再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