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又是感激又是自責,得了安和公主的準話後,就露出強壓半晌的猶疑道:“公主能這麼說,想來也看出其中蹊跷了?
我來除了告罪,還想請教公主:三皇子雖頗有賢名,但他那位母妃在宮中不得勢不得寵,皇上也不見得多擡舉三皇子,這眼下……三皇子究竟是個什麼光景?
”
她所謂請教,并非無的放矢。
如今娶了皇子妃建府出宮的隻有大皇子、二皇子,除去早年夭折的五皇子,剩下庶妃所出的三皇子,姜貴妃所出的四皇子、八皇子,以及皇後所出的六皇子楚延卿,都留在宮中尚未正經娶妃。
不管是早已及冠的三皇子,還是剛滿十歲的八皇子,無論大小都還住在皇子所裡。
皇上偏寵四皇子人盡皆知,但對大皇子、二皇子的看重、提拔,也是有目共睹的。
眼下儲位懸而不決,皇上又正當壯年,今兒寵這個明兒疼那個變來變去,一手帝王心術玩得賊溜,恐怕不等到皇上嗝屁前甩出傳位聖旨,朝臣們誰都不敢一口笃定哪位皇子是繼任真龍。
何況坤甯宮雖被椒房殿穩壓一頭,但周皇後身後的于河周氏乃兩朝世族,世代盤踞江南的權勢不可小觑,楚延卿再不得皇上喜歡,也是嫡出正統,占着其他皇子求不得謀不了的先天優勢。
然而後天變數太多。
隻要腦子裡裝的不是草包,哪家都不願也不敢急着亂站隊。
至少明面上如此。
李家雖是草莽起家,但顯然不是草包,徐氏語帶擔憂地接着道:“不是我小人之心,是我們老爺在都督府當值,消息走得比外頭快。
我回家光顧着生氣,還是老爺派人送信回來,我才知道,三皇子拿下的劫匪,八成和剛鬧出的大盜擄人案無關。
倒像是常在北郊厮混的尋常宵小。
公主既然瞧出蹊跷了,我也不費那個勁和您掰扯那些劫匪是真是假,又是怎麼被十丫頭收買哄騙做成局,反倒弄得白送了命的。
您都能聽出不對,三皇子親身經曆,豈會毫無察覺?
我們老爺來信點破,我才覺得心驚。
就像念六姑娘剛才說的,三皇子看中的未必是十丫頭,而是我們老爺手中的兵權。
這才肯順勢而為,即得個英雄救美的好名聲,又能有借口不叫李家有回絕的餘地,竟似鐵了心要納十丫頭,和李家做成姻親。
”
說着眉頭又皺得能夾死蒼蠅,撇嘴道:“如今連我們老爺都恨上了十丫頭,就算真納了十丫頭,李家還能真拿三皇子的小妾當姻親走動不成?
就算三皇子真打着這個盤算,也得看李家願不願意捧着十丫頭,我倒想不明白三皇子是什麼心思了。
”
“您得往李十姑娘身上想。
”劉嬷嬷見安和公主滿臉寫着意興闌珊,便代為開口,一一解惑道:“您頭先不是也說了?
三皇子肯護着李十姑娘,不讓您見人,一來許是怕您将人接回家去後,納妾之事就會不了了之,二來隻怕李十姑娘真是個深藏不露的厲害角色。
如果不是靠美色三兩下就栓住了三皇子,那就是靠着一張能把黑說成白的嘴,咬準了三皇子的癢處。
聽您分說過那番新傳出來的流言,老奴倒是能肯定了,李十姑娘多半靠的是後者。
”
“嬷嬷的意思是,李十姑娘颠倒的那些流言,不僅是為了賣慘,還是為了忽悠三皇子?
”念淺安吃瓜吃得好飽,忍不住加入讨論,“李十姑娘不會自爆醜事,但可以含糊其辭,讓三皇子誤以為靖國公夫人或者徐世子對她青眼有加?
她沒能嫁進靖國公府,不是她私下算計不成,而是李夫人借着她打壓春宴上其他姑娘家,為菲雪姐姐鋪路,結果沒争來靖國公府夫人的青睐,反而引來衆怒,更惹惱一貫嫉惡如仇的我娘?
所以李夫人惱羞成怒,一邊修補和我娘的關系,一邊把李十姑娘娘兒倆當棄子丢去了青蓮庵?
如果是這般說法,倒真能忽悠住三皇子,納一個小妾就能和李家、靖國公府都扯上幹系,往後可有現成的借口打交道了!
”
安和公主懶懶瞥過去個眼神,“你倒是說得頭頭是道。
不知道的還當做局算計三皇子的不是李十姑娘,而是你呢?
”
甯願孤老終生也不會讓自己淪落到做妾的念淺安:“……我閉嘴,請你們繼續,别理我。
”
“六姑娘這說法,老奴聽着恐怕八九不離十了。
”劉嬷嬷維護念淺安一句,看向徐氏搖頭笑,“三皇子的賢名,一是靠才學二是靠好人緣。
雖說皇上不喜皇子結黨營私,但哪個皇子沒有常走動的親戚,私下裡哪個沒有交情好的人家?
偏三皇子的母妃是個沒有封号的庶妃,母族别說和宮裡的妃嫔比,朱門坊裡住着的随便挑出一戶來也比不過。
這好人緣尚且局限在朝中中上流的官員,如李家、靖國公府這樣的掌兵武将,卻是難得有機會結交。
我們六姑娘用詞用得妙。
三皇子可不就是被忽悠住了麼?
就算明知道李十姑娘的話不能全信,隻怕也心甘情願地被忽悠。
轉頭就能拿捏着關系去忽悠别人,三皇子那樣會做人的賢德皇子,自然算得清這筆賬是虧是賺。
”
徐氏恍然大悟,臉色竟有些發白。
安和公主見狀開了口,丢給徐氏一枚定心丸,“你不用自己吓自己。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巴掌拍不響,三皇子和你那庶女各有算計罷了。
這宮裡宮外哪個不算計?
要能算計得讓皇上看進眼裡,那才算真本事。
要說你那庶女如今算是鹹魚翻身了,不過三皇子這條賢魚将來能是個什麼造化還是兩說。
你管他眼下是何光景,左右你們李家跟哪位皇子都不親近。
既然不打算再管你那庶女,就更不必草木皆兵了。
”
徐氏幾次三番被庶女虐,可見宅鬥值有多渣,自然信服從小和宮鬥近距離接觸的安和公主,消退驚猶的同時老臉微紅,“倒是我被氣得魔障了。
不如公主見事明白,也不如念六姑娘說話通透。
”
說罷笑看念淺安,唏噓道:“我也是剛聽四丫頭提起才知道,原來念六姑娘還曾私下提醒過四丫頭,勸四丫頭仔細派人看好十丫頭。
我還沒謝過念六姑娘的好意。
可恨千日防賊,還是防不住不要命也不要臉的賊!
”
說着臉上又浮現出悔不當初的惱恨,“我就不該顧忌什麼賢惠不賢惠,當初也不該管什麼名聲好壞誰對誰錯,早知道最後會叫十丫頭鬧出這麼個局面,我就該一早打殺了她,早早做個惡人了事,省得如今連累大家一起被她惡心!
”
念淺安也不無唏噓。
這不止是一場春宴引發的一連串狗皿事件,更是亂養小三小四的皿淋淋教訓啊親!
她突然很慶幸曾是奸臣之女,至少魏父愛妻如命還是個女兒奴,魏家一代沒姨娘沒庶出超清靜,魏家三位哥哥從小耳濡目染,又被她逮着機會就瘋狂灌輸第三者都得死的魔音,魏家二代也沒姨娘沒庶出超省心。
也很慶幸她現在是公主之女,至少不成文的規定驸馬爺不能納妾,就算于老夫人屢戰屢敗從未放棄過給公主府塞人,想讓念驸馬和别人生個兒子出來,但别說念驸馬被安和公主吃得死死的,就算念驸馬敢納妾,安和公主也敢先弄死小妾,再考慮要不要弄死驸馬。
而且同是庶出,念秋然多上道兒啊,簡直是庶出之光!
可見環境是後天形成的,品性卻未必是先天成就的。
念淺安簡直想替徐氏呼嗚哀哉,于是設身處地地同情了一把,“李夫人其實沒必要自責後悔。
哪有壞人幹完壞事樂呵了,反而要不相幹的人來買單的道理。
難道李十姑娘不做好事,李夫人就要跟着不做好人嗎?
撇開嫡庶不說,總不能做兒女的犯錯惹事兒,做母親的就自暴自棄突然化身惡毒長輩吧?
要是照李夫人這麼個悔恨法,我從小到大可沒少闖禍,好險我娘沒打死我,不然我得死幾次才夠?
”
真要追根究底,錯不在徐氏宅鬥值渣,而在李大人太渣,納完小三生完庶子女就不管了,活該給他招了個不能遠不能近的皇子“女婿”。
這話當然不能說,念淺安隻在心裡哼哼着吐槽。
然後就被安和公主一巴掌拍上後腦勺,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倒是舍得咒自己!
你想挨揍,我現在就給你補上。
”
念淺安抱頭躲,劉嬷嬷忙忍笑把她藏到身後。
徐氏曉得安和公主不是真惱女兒,看着不禁蕩開笑容,忍不住直感歎,“怪道我們四丫頭老惦記着找念六姑娘玩。
念六姑娘果然是個說話通透的。
我可真是枉為長輩,倒要念六姑娘轉過頭來開導我。
”
她在心裡咂摸幾遍念淺安的話,頓覺茅塞頓開,原先一直盤踞心頭的怒氣、怨恨、悔愧甚至隐約成形的心魔,都随着擴大的笑容盡數消散。
直腸子不擰着了,脾氣也回歸耿直爽朗,轉口就邀請念淺安,“今兒來得匆忙,沒能把四丫頭也帶來。
上回她跟我來沒見着你還說可惜呢。
念六姑娘哪天得空,隻管上家裡玩去。
”
她也是個看誰順眼就一順到底的,說罷一拍額頭,想起什麼似的關切道:“不過不急在這幾天,城裡城外都亂着呢。
我來前才聽我們老爺說的新鮮消息,說是不止北郊,東郊三懷山也鬧過劫匪,劫的是附近莊田的小農女,好險那小農女沒事兒!
念六姑娘才從東郊回來,可曾聽說過這事兒?
”
念淺安确實假扮過小農女。
此小農女應該非彼小農女吧?
頂着黑曆史的念淺安一臉得體的假笑:“……好像聽說過。
”
徐氏不知自己無意中爆了個猛料,見念淺安笑得有點醜,隻當小姑娘家是吓着了,忙岔開話題感歎一句世風日下,就起身告辭,“我還得去一趟靖國公府,十丫頭的事,也得給靖國公夫人私下提個醒才是。
”
劉嬷嬷親自送人,片刻回轉就見安和公主看着女兒,笑得好生慈愛,“好像聽說過?
”
然後話鋒一轉,冷哼道:“喊遠山、近水進來。
我可得仔細問問,我們安安好像聽說過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