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柳公子的提醒,念淺安隻管悶頭揀着同一方向的路走,經過一角涼亭小湖時,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小半晌就暢通順利地回歸後花園正道,望見花園正門的同時,正見小宮女神色焦急地四下找人,看見念淺安直如見着親人,一路狂奔而來,“六姑娘!
奴婢因不放心才擅自進來的,您别怪奴婢。
還好您沒事!
”
她久等不見人,入内查看又無果,此時找到人先是大喜,随即大驚,“六姑娘,您的頭發!
怎麼、怎麼是濕的!
”
還重新梳過,首飾全無!
念淺安晃了晃馬尾,眨着眼睛道:“剛才逛累了,就在涼亭瞌睡了會兒。
醒來後覺得腦袋漲得慌,就用湖水洗了洗,現在清爽多了。
”
這種鬼話要是換成别人來說,隻會被當成神經病。
但從脾氣嬌蠻、行事乖張的念六姑娘嘴裡蹦出來,小宮女隻有錯愕不敢質疑,語帶哭腔地求道:“還請六姑娘超生!
這事兒不說娘娘和公主,隻說陳姑姑知道了,就要怪奴婢看顧不周,非要了奴婢半條命不可!
且您說的靠湖水的涼亭,應是因着地勢偏僻被閑置的那處。
尋常隻有後門出入的粗使下人,才往那裡取水用。
要是叫陳姑姑知道,奴婢任您走到那樣腌髒荒涼的地方去,奴婢剩下的半條命也沒了!
”
“你放心,你的小命會好好的,用不着我替你超生。
”念淺安默默撓了撓鼻子,一臉傲嬌地掩飾心虛,“我教你怎麼說怎麼做,總歸我自己做下的事,攤不到你身上。
”
小宮女附耳聽罷,隻剩點頭的份兒,忙掩人耳目地領念淺安摸進一處院落,又往後殿茶水間找先前離開的另一位小宮女,二人套好話便悄悄分頭行事,置辦熱水毛巾等物。
陸續送進東西的院落,是以往安和公主母女偶爾留宿之地。
劉嬷嬷帶進宮的随身包裹果然收在這裡,念淺安見旁邊多了個半濕的包袱,心知柳公子來過了,暗暗松口氣之餘,借着隔斷遮掩假意劃拉桶裡熱水,一陣水響後又将濕衣裳連包袱皮一起丢進水桶,這才散開馬尾轉出浴室。
“換下的衣服我丢桶裡了,你們找人擡走順道洗了。
”念淺安見小宮女不曾留意她的穿着,便故意裝作新換過衣裙道:“行了,走吧。
”
小宮女忙光明正大地吩咐下去,雙雙随着念淺安回後殿次間。
臨近次間門口,就聽門簾後傳來陳太後的聲音,“我竟不知魏相上了那樣一封糊塗折子!
想來皇帝也知道魏相所求荒謬,才壓着折子連我都瞞着。
皇帝賜婚本就難得,魏相倒好,張口就敢求冥婚!
皇帝竟沒立時摔了他的折子!
”
念淺安邊聽邊疑惑:怎麼她都在後花園“玩”了大半個時辰了,安和公主才剛開始“告狀”?
守在門裡的劉嬷嬷已聽見動靜,掀起門簾笑道:“六姑娘回來了。
”
小宮女側身給念淺安讓道,恢複鎮定解釋道:“六姑娘在後花園逛出一身薄汗,奴婢想着春天最容易做下病來,就做主服侍六姑娘沐浴更衣。
隻六姑娘急着來,頭發還沒烘幹,還得勞動嬷嬷。
”
劉嬷嬷果然内心毫不起疑,甚至還打賞了小宮女,接過毛巾就追着念淺安擦頭發。
安和公主才數落女兒一句,陳太後就護着念淺安道:“小姑娘家家的,又是在我跟前,披着頭發算不上失禮。
你念叨我就罷了,别對着安安也這樣啰嗦,小心安安厭煩你這個做娘的。
”
安和公主瞪女兒,“她敢厭煩試試?
”
念淺安捧着熱茶隻管笑,乖巧坐好任由劉嬷嬷給她絞頭發。
陳太後見她模樣讨喜,不禁疼愛地摸了摸念淺安的小腦袋,轉頭對安和公主歎道:“你教養女兒,我其實最放心不過。
倒是陳氏不如你,溺愛女兒雖情有可原,但隻做好了良母卻沒當好賢妻。
魏相上的折子寫了什麼,陳氏能不知道?
當年竟是我看走了眼。
”
魏母陳氏,是陳太後同族的遠房内侄女。
從魏母這頭論,念淺安本來喊陳太後“姑表祖母”,如今喊“曾外祖母”,冥冥中猶如殊途同歸,不同的身份相似的情分。
當年魏母下嫁,和魏父結成連理,還是陳太後做主賜的婚。
念淺安無法替魏母辯解,隻得豎起耳朵專心聽。
安和公主正色道:“我知道您不僅是顧念魏夫人,也是真心疼惜魏四姑娘病體沉重,這些年才多有照拂,逢年過節都會從萬壽宮賞下藥材吃食給魏四姑娘。
您一片慈心,倒白白養肥了魏老狗的膽兒。
冥婚本就是民間上不得台面的做法兒,他倒好,直接點明要選世家英年早逝的子弟做’女婿’,隻要皇上一天不表态,朝中大臣一天過一天又會怎麼想?
不必說明面上定然有人彈劾,隻說暗地裡罵魏老狗也就罷了,連累的卻是皇上的英名。
這哪兒是溺愛女兒的家事、小事,這已經算是攪和人心的朝事了。
”
陳太後不喜魏相已久,近年來除了對魏明安常有賞賜外,對魏母也已疏冷,并不糾正安和公主的稱呼,隻緩緩點頭道:“魏相年輕時能連中三元,早年多少風光?
我當初是看中他驚才絕豔,才破例拉拔娘家,挑了陳氏給他。
當年三甲進士廷對,皇帝當庭賜魏相表字’無邪’,也是看好他,盼他剛正不阿,為朝廷效力。
他倒好,勁頭越發往歪道上使,能耐再大又如何?
奸佞的名聲一年比一年臭!
近年來越發沒個收斂,偏能哄得皇帝看他哪裡都好,怎麼做仿佛都是對的,竟一味護着他。
皇帝要寵信哪個,我管不着。
但這事兒上你擔心的,正是我不能容忍的。
魏相胡鬧,皇帝不能跟着犯糊塗。
總不能逼着世家應承什麼冥婚,不情不願地去捧魏相的臭腳,沒得寒了人心。
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在外頭不必多說多做,免得叫魏相知道了憑白記恨上你。
晚膳我就親自請皇帝來問,皇帝若是敢點頭縱容魏相,我就去太廟跪先帝,給列祖列宗磕頭賠罪。
”
皇上必須不敢啊!
念淺安默默接了一句,悲催地發現陳太後和安和公主說得都好有道理,撇開曾是魏明安的個人感情,她光聽着都覺得魏家真是全員不靠譜,魏父簡直太十惡不赦了!
内心不禁淚流:她沒胎穿前就是個現代病嬌宅女,魏母将她生得體弱多病,她依舊樂天地适應良好,沒想到無怨無悔、唯有不舍地再次病死後,卻被變身奸臣的魏父給愁死了!
念淺安默默為自己鞠一把辛酸淚,苦中作樂地回味陳太後對她的好,勾住陳太後的手晃了晃,“曾外祖母,您别生氣。
魏相……到底是愛女心切。
”
這辯白連她自己都汗顔,何況這屋裡同仇敵慨的一衆人。
安和公主冷冷嗤笑,陳太後眼中亦有冷意,卻說完就罷,懶怠再提不開心的事,握住念淺安的手邊把玩邊笑道:“魏相是魏相,魏四姑娘是魏四姑娘,我隻氣該氣的人。
剛才聽劉嬷嬷提起,我們安安是個念舊情的,竟還記得小時候和你明安姐姐一道作耍的事?
”
念淺安頓覺自己很分裂,幹笑着應了一聲。
“倒也正好,我早起才給明安念過一卷經,你留下住幾天,明兒起和我一起抄經文。
”陳太後捏捏念淺安的手,打趣道:“你娘老說你對功課不上心,就當在我這兒練字了。
抄幾卷往生經,到時候供到佛前,燒給你明安姐姐。
”
說罷輕歎,“也算盡一份心意了。
”
話裡的憐愛惋惜砸得念淺安心口酸脹,忙低頭應好,挽着陳太後真心實意道:“我給您伺候筆墨、捏肩捶腿,一定不讓您累着。
”
陳太後呵呵笑,門簾忽然從外頭掀開,伴随着告罪聲,陳姑姑邊入内邊通傳道:“娘娘,柳公子來了。
”
柳公子這稱謂實在太印象鮮明,安和公主和劉嬷嬷齊齊一怔,神色即奇且疑。
連才被柳公子預告過的念淺安也不禁愣神,萬沒想到柳公子會以這樣堂而皇之的形式出現,忙探頭探腦地看向門口。
陳太後卻誤會了,按下念淺安摸摸她重新梳好的頭道:“都是自家孩子,安安不用特意回避。
又是小輩,安和也坐下。
”
這份親熱口吻,令安和公主三人越發驚怔。
念淺安定神再看,就見進來的果然正是柳公子。
他目不斜視,抱拳還沒行禮,就被陳姑姑笑言笑語地扶住,“柳公子難得有空閑在宮裡走動,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
說着竟不請示陳太後,徑直引柳公子在右側坐下。
陳姑姑的态度,代表着陳太後的态度。
安和公主和劉嬷嬷對視一眼,眼中各有思量。
念淺安的好奇心卻再次冒頭,看着柳公子露出個柔和而不失親近的笑,口中沉着答道:“好叫娘娘知道,是殿下忙于政事,這些日子都不得空來萬壽宮,特意讓我跑趟腿兒,一來給娘娘請安,二來也是讓娘娘放心,不必記挂殿下。
”
他沒用謙稱,且一口一個殿下。
念淺安依舊猜不出他的來曆,見柳公子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就挨着陳太後小聲問,“他是誰?
”
她人面不廣,她娘安和公主卻見多識廣,聞言已猜出八、九分,一邊将各種可能依次剔除,一邊盯着柳公子,若有所思地接話道:“這位柳公子,可是小六身邊養的暗衛?
”
她口中的小六,指的是六皇子楚延卿。
念淺安恍然大悟,又大感新奇:原來柳公子是活生生的暗衛,難怪身手那樣好!
身旁陳太後早已因柳公子的來意笑開懷,看向安和公主假意責怪道:“就你腦子活泛,什麼話都叫你說了,我想賣關子都不成。
這孩子你沒見過,卻是個頂好的。
公子來公子去的太生分,叫他樹恩就是了。
”
引薦完忽然覺出不對,又疑惑道:“怎麼聽你的語氣,倒像是認識樹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