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可他過去的時候,四殿下恰好前腳才離了府邸進宮,尚不知何時歸來,而他眼下這件事,又是十萬火急,耽誤不得,無法,思來想去,隻好尋到赤南侯府門上來。
卻不曾想,大小姐不及他回禀,張口第一句,就是說道正題,當即心頭對顧玉青多了一份尊敬,李德順将手中棉衣向前一舉,遞到顧玉青跟前,道:“大小姐拆了了棉衣就知道了。
”
軍中糙漢子,說話向來無何講究。
顧玉青不以為意,吉祥如意在赤南侯府服侍多年,更是見多了,面色不動,吉祥接過李德順手中的棉衣,朝顧玉青看過去。
但見顧玉青點頭示意,也不用剪子,吉祥将那棉衣送至嘴邊,低頭一咬,咬斷其上一根棉線,随後順着被咬斷的線頭,将那根棉線從頭抽出,被封住口的衣袖,就露出裡面的填充物來。
灰白色的絮狀物,顯然并非棉花。
将門出身,不論是外祖家還是自家,顧玉青自小聽慣了事關沙場疾苦将士艱辛的故事,更是知道,這腳下一寸一寸疆土,是用多少将士的熱皿鋪就而成。
最最見不得,有人拿他們的生死來賭自己的利益。
心頭狠狠一抽,隻覺眼睛被那填充物刺的火辣辣的發痛。
伸手将那棉衣接過手,抽了其中一縷填充物出來,一眼看到顧玉青拿在手中的東西,吉祥如意不禁雙雙脫口而出,“天,是蘆花!
”
蘆花充棉絮。
莫說是冰天雪地的遼東,縱是中原,天寒地凍的臘月天,穿着這樣的棉衣,也必是要被凍死。
捏着那縷蘆花的手不由自主的打顫,骨節處,卻是因為用力,青白一片。
李德順瞧着顧玉青一瞬間凝重如鐵的面色,心頭一動,原以為還要對大小姐解釋一番這蘆花充棉絮的危害,現在看來,根本就是他多心。
指了那蘆花,李德順道:“蘆花充棉絮,也就罷了,更可惡的是,凡是送往遼東戰場的物資中,并非所有棉衣都被換作蘆花,我細細調查過,但凡是有軍銜之人的衣裳,裡面填充的,都是實實在在的棉花,顧侯爺的那份,裡面更是填充了天鵝絨,可唯獨普通士兵的,被人用蘆花掉包。
”
李德順所言,顧玉青又豈能聽不明白。
被分作三六九等的棉衣……
對方要的,不是凍死這些将士,而是要他們在沙場軍變,發動内亂。
好歹毒的計謀!
一旦内亂發動,屆時必定會有人密旨朝廷,消息送到皇上跟前,隻怕就要說顧臻戰前失利不得人心,惹得軍中人心大亂。
到時候,皇上為一探究竟,自然會派人去查,而我朝一貫不成文的慣例,文職官員身入軍營,是要有尚方寶劍傍身的。
屆時,他隻需一句顧臻作亂便能先斬後奏。
思緒及此,心如針刺,顧玉青登時眼中冒出如毒之光,寒若秋霜。
雖然這些,僅僅是她的猜想,可若這些棉衣,當真乃蕭祎和公孫牧的手段,那這猜想,也就有八九分的真實性了。
深吸一口氣,顧玉青死死捏着那仿若燙手一般的棉衣,對上李德順的眸子,道:“這批物資,何時發出?
”
李德順原本以為顧玉青張口要問的是這些棉衣究竟是誰下的歹手,對此他也做過一些分析推測,正心中醞釀,如何表述,忽聞顧玉青此言,不禁一怔,張口道:“八月十六下午未時,整點開拔,由我親自押送。
”
顧玉青沒問的,他也一順答出。
待李德順言畢,顧玉青轉頭對上府中管事,“從即刻起,你尋人夜以繼日的趕制棉衣,要最厚實最保暖最經用的,到八月十六卯時,能不能趕出全軍的來?
整個過程,掩人耳目,不得透露一點消息。
”
管家聞言,當即明白顧玉青的意思,她這是要用赤南侯府的私款,暫時貼補這批物資,當即擰眉思忖一瞬,道:“我們這邊,所有人手加上,隻怕最多趕出一半,若要将此事做的掩人耳目,就要再少上一半。
”
也就是最多四分之一……
氣息凝在兇口,絲絲縷縷,緩緩吐出,四分之一就四分之一,總比沒有好,當即緊握的拳頭一松,顧玉青吩咐道:“餘下的,我再想辦法。
你且去做吧,花多少銀子,盡管從賬上支,隻是切記一點,掩人耳目。
”
有陸久政的那批金磚,隻消用上其中一塊兩塊,就足足的夠了,那些錢,此刻不用,更待何時!
管家領命,當即轉頭而去。
李德順滿目震撼,看向顧玉青。
素聞顧侯爺的這位千金與衆不同,今日一見,當真殺伐決斷間有些當年夫人策馬舞劍的巾帼之姿。
出了這樣大的事,她一個閨閣女子,第一反應竟不是驚天呼地驚慌失措,卻是沉穩如山。
更是在第一時間,最先想到如何解決。
眼下,調查真兇固然重要,可比調查真兇更重要的,是遼東将士的心。
人心不亂,侯爺才能穩坐軍帳,揮斥方遒。
心裡的思緒拂過,李德順再看顧玉青的目光,就又多了一份尊敬。
待管家離開,顧玉青直視李德順,道:“你且放心,到你八月十六下午開拔,我定是将棉衣一件不少的送過去。
”
顧玉青的聲音,猶如一道清泉,讓李德順躁動不安的心,忽的就平穩下來,氣息也跟着均勻起來。
不知為何,他對她的話,竟是深信不疑,就如對顧臻的話,深信不疑一樣。
“好!
隻是開拔當日,這些物資,是要由三殿下親自驗過,才能出發的。
”李德順提醒顧玉青。
顧玉青眼底波光微動。
蕭祎要親自驗過?
頓時心頭一笑,就怕他不驗呢!
“你隻按着正常程序,押解豐甯那批物資就是,至于我備下的那些,會在真定驿站,悄無聲息的換過,不影響你任何進程。
”顧玉青說道。
李德順定定看着顧玉青,隻覺面前這個剛過及笄禮的女子,明明枝葉暗影下,她嬌俏如畫中仙女,可一言一行,卻都帶着莫大的氣勢,讓他心甘情願的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