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有天地之時，混沌狀如雞子。
（《三五曆記》）
這裡，沒有光，沒有聲，隻有無邊無際的混沌，灰黑之外，再無異色。
顧惜湛下意識的握緊右手，直到手指與掌心緊密貼合在一起，她才略略低頭，看了眼空蕩蕩的掌心，低低歎息一聲。
手中無劍。
也是，怎麼會有劍。
手指慢慢松開，她擡起頭，随便選了個方向，向混沌中走去。
小會結束後，有些事必須要着手準備了，她已經拖了太久了。
…………
周圍依然是混沌，女修已經忘記了她在這混沌中走了多久，走了多遠，時間與空間，都變得沒有意義。
她已經開始遺忘她是到底是誰，又要走向哪裡，看久了灰黑色，仿佛世界本就該是這樣，除了混沌，隻有混沌。
她好像也隻是混沌。
女修低頭，看了看自己輪廓清晰的右手，在混沌中，格格不入，不對，她手中好像，應該有些什麼。
應該有些什麼……
她已經忘記了。
但她知道，她必須走下去，而不是留在這裡，化為混沌。
她畢竟，不是混沌。
她隻是這混沌中，唯一的異物。
世界，也不應該隻有混沌……
…………
當看到混沌中第二個異物時，她并沒有馬上反應過來，又往前走了幾步後，她才驚愕地立于原地——
遠方，起初不過是一顆豌豆大小的暗紅光點，在混沌中，渺小的幾乎要讓她忽略過去，可在短短的幾息之内，光點便迅速膨脹壯大，眨眼間就已有磨盤大小，而且還在不停地向外吞噬着混沌。
這是什麼……面對未知，女修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可不知為何，眼見着光團快要碰到自己，她還是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不能退，看下去。
心中有聲音這樣說。
那就看下去。
她微微瞪大了眼，眼睜睜的看着光團将自己吞沒，周圍的灰黑瞬間被暗紅所取代。
她依然是其中的異物。
當她轉過身也看不到混沌時，暗紅中突然出現了一點白色，頃刻間席卷了一切。
［轟！
］，明明沒有聲音，她卻仿佛聽到了天崩地裂般的巨響，有什麼爆開了。
整個混沌，都在劇烈震動，無數暗紅碎片從她身旁激射而出，參雜着點點光芒，無形的力量在她身上留下道道皿痕，女修擡起頭，看着殘破的暗紅背後，慢慢分崩離析的灰黑。
混沌裂開了。
目之所及，一片亮白。
…………
輕清者上為天，重濁者下為地，沖和者為人。
故天地合精，萬物化生。
（《三五曆記》）
世界不該隻有混沌，還有，天地。
“轟！
！
！
”，一道紫芒撕破了沉寂，蔚藍天空瞬間烏雲翻滾，大雨磅礴，傾盆而下。
這是天地初開時，第一聲驚雷，也是這世界，最初的聲音。
…………
這場雨，一下就是一萬年，雨水彙成溪水、流入江河、最後浩浩蕩蕩地奔向大海，“嘩！
”，巨浪狠狠地拍向山崖，高逾數十丈的山石轟然倒塌，墜入海洋，濺起更大的淘浪。
“嘩！
”，浪頭上有金光浮動，東方的天際出現片片霞彩，一輪豔陽躍然而出，天地大明。
雨停了。
海水中又出現了新的未知，它們糾纏着、遊蕩着，最後，慢慢爬上陸地，睜大眼睛，懵懂地看着這片陌生的天地。
便是萬物。
天地已成，萬物亦生，這裡早已不是混沌，而是一個新生的世界。
…………
“嘩啦啦——”，石碑上的名字在雨中若隐若現，大顆大顆的雨珠砸在紙傘上，又順着傘骨滾落而下，形成了細密的雨簾。
無塵尊者看着雨簾後稍顯模糊的人影，以及她腳下還未散去的皿水，眉心出現一道微不可見的皺痕。
有些礙眼。
他擡起頭，看着濃厚的烏雲，微微眯起眼。
下一刻，劍未出鞘，卻有一道淩厲劍氣沖天而起，劍嘯響徹四野，直直斬向頭頂的雲層，一個破口陡然出現在雲幕上，且不斷向外擴去。
黑雲即散，雨勢漸收。
金色的陽光從破洞中掉下來，照亮了場中的四座石碑，也照亮了鄷城的一草一木，而鄷城之外，烏雲壓頂，黑紫雷芒穿梭其中，甚至南方的雲幕邊緣已染上了淡淡的紅。
便是萬裡劫雲，一城豔陽！
巨大的威勢讓衆修齊齊色變，毫不猶豫地向遠處四散而去，無塵尊者卻恍若未聞。
他收回手，表情平靜，好像方才他什麼都沒有做過，并未理會旁人複雜的目光，手指一點，暗紅油紙傘倏然收起，向外倒飛而出。
“啪。
”，姜琳接住紙傘，有些愕然地擡起頭，直視着對于凡人來說，太過明媚的陽光。
石碑在陽光下顯得愈加奇雄，暖陽毫不吝啬地籠在顧惜湛身上，使她的臉色似乎也好了不少，腳底的皿水逐漸幹涸，最後了無痕迹。
這才對。
看着重新亮堂起來的鄷城，無塵在心中，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的弟子有此成就，名字又怎能掩于陰雨中？
…………
“卧槽！
”，高空上，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系列變故，終于忍不住爆了粗口，“老子還當這麼多年，無塵小子終于轉了性子，沒想到……”，沒想到，還是當年那個一言不發就拔劍相向的混賬玩意！
他摸了摸下巴，又突然“嘿嘿”笑了兩聲。
也是，如果能轉了性子，就不是無塵了。
那可是闖下了赫赫兇名的顧氏修宸啊。
…………
南邊的天幕，電閃雷鳴，紅光大振，突然有華彩沖天而起，久久不散。
有東西出世了……終于有人坐不住了，遁光乍現，風聲漸起，皆往南而去。
最高處的看台上，人越來越少，無塵尊者卻仍穩穩地坐在原處，一動不動。
“師弟啊，你不去看看麼，這麼大的動靜，怎麼也不可能是小玩意。
”，這樣說着，無真卻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翹着二郎腿，沒有半分動身的意思。
“你說，恒明參悟了這麼久，是不是也準備搞個大動靜？
”，他拿出一根草莖放入口中，眼睛直直盯着顧惜湛，沒有分給南邊半分精力。
“不急。
”，無塵開口道，卻是在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小會尚未結束，又何必急于南行？
…………
謝柯遙望着南邊的天幕，雙眸映着不斷跳躍的紅色，他微微皺起眉，心頭突然湧出那日顧惜湛的喃喃低語——
亂局将起啊。
他轉過身，看向比武台上仍閉着眼的女修，眼中蘊着光，亂局将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