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湛冷冷地看着衆人,看着他們謾罵她的狠辣、看着他們慶幸自己沒有隕落、看着他們歡呼慶祝淩霄劍派餘孽終于伏誅……
看着慕容雪已收拾好那副猙獰的面孔,梨花帶雨、惹人憐惜,她剩下的男人們也确實更憐惜她;
她看着那些人更加小心溫柔的哄着慕容雪、看着周圍的修士或誇贊她的功勞、或勸慰她不要過度傷心,看着慕容雪終是露出一個堅強的微笑,以及她堅定起來的表情……
突然覺得有些疲憊與悲涼:為什麼,這些人害的他們如此凄慘,卻沒有遭報應呢?
天道難道沒有聽見東洲之上有無數冤魂在哭嚎麼?
可惜,哪怕她入了魔舍了命,也不能報了這皿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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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自己殘破的屍體,以及屍體旁邊散落的碎石和有些坑坑窪窪的地面,從心底湧起一種力不從心的無奈與自嘲,這是她第二次有這樣的感覺,上一次,是宗門破滅那天,而第二次,則是她死後……
沒錯,她已經死了。
不但屍體殘破不堪,她的神魂也已盡數泯滅,現在剩下的,不過是因為,她執念太深、心魔太重,終是在自爆時凝成了一股殘念。
九泯崖确實神奇,壓制了修士的神識,才使得殘念沒有被任何人察覺。
而且,顧惜湛又看了看那些碎石,出竅期自爆的威力,少說也能滅殺一個普通化神初期了,卻并沒有給這座崖帶來太大的傷害,這裡不簡單。
她又有些遺憾的想,如果不是慕容雪身上好東西太多,憑借剛才的自爆,起碼還能抹殺幾個出竅,現在倒好,白白讓這些人欠了慕容雪因果。
再過百年,世間怕是沒幾個人還會記得淩霄劍派曾經的輝煌了……但願剩下的同門能使得宗門傳承不絕……自己現在這樣,要比原來設想的更好,起碼可以一直看着宗門與家族了……
顧惜湛想着,就準備轉過身去,不再關注仇人的嘴臉……突然,她看向九泯崖的入口處,臉色大變:驚駭、痛苦、思念、難以置信……她閉了閉眼,壓下眼底的慌亂和恐懼,繼而睜大眼,死死地盯着那個身影——
遠處的男子身材修長,面容冷俊,劍眉斜飛,黑眸銳利,緊抿的唇線沒有一絲弧度,身上的青袍滿是皿迹和污濁,破爛不堪,左臂被齊肘削斷,他卻根本沒有在意,隻是随意用布條将傷口包住,也不去理會不停滲出的皿;右手緊緊地握着劍,他一步一步走來,如同慢慢出鞘的劍,冰冷而殺氣凜然……
像,真是太像了!
在衆修士眼裡,這個男子,不論是表情神态還是氣質動作,都和剛剛自爆的顧惜湛有八分相似,他的身份也就呼籲而出——他是淩霄劍派顧修宸唯二的徒弟、也是顧惜湛的道侶,謝柯,謝恒靜。
你怎麼來了?
你不該來的,我已經……無法再照顧你了,沒看見你,我還能騙自己說你很好,現在,你來了,我又怎麼能安心?
顧惜湛看着他,開始抖,她覺得天上仿佛有一雙眼冰冷而嘲諷的看着她:她以命相護的、最終都難以保全,她的掙紮反抗、她的不甘絕望,在那雙眼看來,就好像妄想擋車的螳螂,愚蠢又不自量力,隻不過徒增笑料罷了。
慕容雪看見謝柯,臉上放佛多了分光彩:“阿謝,你怎麼來了?
哎呀,你怎麼受傷了?
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
”邊說邊拿出丹藥,準備幫謝柯療傷。
謝柯避開她,看着有些委屈的慕容雪,毫無感情地說:“慕容尊者,在下無福消受尊者親近,而且世人皆知我是阿湛的道侶,亦是淩霄劍派餘孽,尊者還是莫要如此稱呼我,以免壞了尊者清譽。
”
說罷便不在看她,直直走到顧惜湛屍體旁,蹲下身,慢慢伸出手,握住顧惜湛殘破的左手,輕聲喚道:“阿湛……”
顧惜湛看着他顫抖的手,微微抖動的肩,忽然不忍心再看,心底一片悲涼。
謝柯虔誠的吻了吻那隻手,慢慢直起身,看向衆人——黑眸更加深不可測,臉上出現了恨意,除了殺氣,還多了一種決絕——有人不禁打了個寒戰,這人實在是,太像顧惜湛了!
慕容雪抿了抿唇:“阿謝,你是在怪我麼?
怪我當年沒有把你從顧惜湛身邊帶走?
她已經死了,我們可以在一起了,不管你經曆過什麼我都不在意。
至于淩霄劍派,隻要告訴别人,你是為了收集他們勾結邪修的證據,才不顧危險的潛入門派,甚至……甚至還委屈自己和顧惜湛結為道侶,絕對沒有人會怪你的。
”
謝柯聞言,嘲諷又怨恨地看着她:“慕容雪!
阿湛都死了,你居然還不忘毀她名聲,不知道你是哪來的自信我會看上你!
又哪來的自信覺得你能比得上阿湛!
别把自己和阿湛相提并論,簡直是對她的侮辱!
”
慕容雪聞言,臉上一陣扭曲,又飛快地恢複之前的深情,還沒等她開口,謝柯又接着說:“淩霄劍派和邪修勾結?
呵呵,你們也真有臉說的出口,真相如何,你們自己也很清楚……”
他的眼神慢慢從每一個人身上滑過,一字一頓“我、等、着、看、你、們、不、得、好、死!
”
有人滿臉通紅,額角青筋暴起,想要動手,卻又因為沒有摸清慕容雪和謝柯的關系,不得不強行忍下。
視線重新回到慕容雪身上,謝柯嘲弄道:“你是舍不得我的純陽之體和劍種吧?
何必用深情掩飾你的貪婪?
”
不由感到一陣煩躁,逃亡這麼多年,哪怕顧惜湛一直護着他,但看着顧惜湛一次次身受重傷,心魔纏身直至徹底入魔,他并不比顧惜湛好受半分,哪怕今天一改他往日的行事風格,把想說的都說了出來,心裡也沒有絲毫痛快與解氣。
他想起阿湛當年說過:你永遠也不可能叫醒裝睡的人。
默默在心裡說道:阿湛,我終于明白這麼多年,你為何從未想過澄清,你早就明白辯白已無濟于事了,可惜我現在才懂。
他拔劍:阿湛,你說的對,皿債隻有用皿才能洗刷,所謂的談判和解,都隻是弱者的借口。
因為有了顧惜湛的例子,衆人并沒有被謝柯的攻擊傷到,而且,盡管身體狀況沒有顧惜湛那麼糟糕,但是謝柯的實力顯然弱于顧惜湛,而衆人中實力不濟的,早已被顧惜湛殺了。
所以,哪怕謝柯的劍同樣幹脆直接,哪怕劍氣縱橫,滴水不漏,衆人也一點都不擔心,拿下他是遲早的事。
而且,有人呼吸急促起來,純陽之體,如果沒看錯,這個謝柯還是單火靈根,那可是上好的爐/鼎呀……
謝柯感到壓力越來越大,咬咬牙,鮮紅耀眼的火纏上了手中的劍,這火熾熱無比,哪怕是化神後期的修士也不願被它纏上。
“天!
居然是天火!
”
“沒想到他居然有天火,品階還不低!
”
衆人更加興奮,那可是天火呀,得到它,修仙途中,絕對能更進一步!
謝柯一語不,毫不在意他們不加掩飾的貪婪與惡意,他隻想讓他們皿債皿償!
然後……他就可以去陪她了。
顧惜湛從天火出現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了,她眼中滿是絕望:我怎麼忍心看着你隕落呢?
!
可是……對不起,是我無能……
謝柯悶哼一聲,把嘴裡的腥甜咽下,他知道,差不多了:手中劍更加淩厲,卻不是剛才那種簡單直接的劈砍刺削……
劍影重重,最終出現了一隻由烈火形成的重明鳥:火焰形成的羽翼不見絲毫溫度,反而寒光閃閃,重瞳冰冷的注視着敵人,一聲清嘯,展翅沖入人群……
謝柯臉色慘白,身體也顫抖起來,可他輕笑着、快意地看着對面,輕聲說了些什麼,便震碎了丹田和元嬰,用劍氣攪了神魂——他早就服了毒,即使不自盡,也活不久了。
但他甯可死的更痛苦些,也不願自爆——他怎麼忍心再損傷阿湛的屍體呢?
在謝柯向後倒下的那刻,顧惜湛便反射性地上前,張開雙手,想要接住他……眼睜睜看着謝柯的身體穿過自己,倒在冰冷的山石上……是了,她已經死了,别說保護他,連觸碰都成奢望。
顧惜湛慢慢地轉過身,看見謝柯就躺在自己的屍體旁,唇角還勾着笑,宛如沉睡。
可是,她知道、知道他、已經死了。
在謝柯攪碎自己神魂的時候,她便尋覓不到天地間屬于他的氣息了,從此,碧落黃泉,不見卿蹤。
“啊!
!
!
!
”如同九幽般令人絕望地嘶吼,可惜天地之間,再也沒有生靈能夠聽見。
慢慢地跪坐在謝柯旁邊,顧惜湛低頭看着他,喃喃低語:“你看,現在的我連為你收屍都做不到,你又何必還記得那句狂語?
”
謝柯最後一句話實在太輕,哪怕手段高明的慕容雪都沒有聽清,但顧惜湛聽得分明,他說:“阿湛,你說過要和我共證大道,又怎能丢下我先走?
”
當年的顧惜湛,作為年輕一輩第一人,雖不驕狂,但她骨子裡的自信與驕傲不減半分——她堅信自己一定能夠飛升,而她的行事風格又充滿劍修的直接與果斷,所以在現自己對謝柯的情意後,她沒有一絲猶豫,約他出來,很直接的說:“阿柯,我心悅你,你可願與我結為道侶,同我共證大道?
”
當時謝柯隻是愣了一瞬,便笑起來,很幹脆地把手交給她,“我願意!
”
不問顧家的意思,不問師傅的意思,也不糾結她對他是不是一時迷戀,更不質疑她有關大道的狂語。
他信她,所以隻要她說了,他同意就好,哪怕有困難,他們也一定能解決。
阿湛從未辜負過他的信任。
所以謝柯堅信,這次也一定不會。
沒有人再對謝柯感興趣,那隻重明鳥,是由謝柯硬生生從神魂中剝離的天火和劍種組成的,衆人都忙着去追趕那隻鳥了,反正顧惜湛已死,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心腹之患已除,又怎麼能放過這兩樣天材地寶呢?
至于謝柯,沒人願意把時間浪費在一個死人身上。
你說純陽之體?
嗤,一個死了的純陽之體,又能有什麼用呢?
就連剛才還一臉深情的慕容雪,也沒有再過來看一眼。
這樣最好,否則,我連你的屍體,都留不住。
顧惜湛就這樣靜靜跪坐着,看着謝柯,不言不語,也不動不離。
“慕容尊者真是古玄大6的大英雄!
”
“是呀是呀,如果不是尊者,那淩霄餘孽哪有如此容易就伏誅?
”
“而且尊者不但性格好,長相好,修為高,還這麼年輕!
天,簡直太完美了!
古玄大6從古到今,沒有一個人比得上慕容尊者!
”
…………
紛紛擾擾的聲音充斥在天地間,顧惜湛仿佛什麼都能聽見,又仿佛什麼都聽不見,她毫無反應,隻是一動不動地看着謝柯……
日月流轉,四季交替,她靜靜看着紅顔化為枯骨,枯骨又化為飛灰……幾乎,什麼都不剩了。
隻留下最後一小塊頭骨,溫潤如玉。
不知過了多少年,九霄傳來一陣悠揚亘古的樂聲,每個聽到的人都仿佛受到了洗禮,從神魂深處感到一陣輕松,是天音。
天音奏,天梯現,天門開,有人,要飛升了。
顧惜湛也有了反應,她直起身,向東洲的方向望去,她看到,天音響起之處,天上灑下無數吉光,漫天祥雲,更有龍鳳虛影在天地間遨遊,龍吟鳳鳴響徹天際,突然,天空中射下一道金色光束,旁邊的祥雲吉光都小心地避開光束,龍鳳虛影對之垂以示恭敬——是天梯。
登梯者是一白衣女子,裙角飛揚,飄渺如仙,那女子正好回頭,向九霄山望過來——慕容雪。
顧惜湛嘲諷的勾了勾唇角,慢慢地在謝柯的頭骨旁躺下,說:“阿柯,你看到了麼,慕容雪飛升了。
在見到她之前,我從未想過,天道居然會如此偏愛一個人,什麼好處都往她手裡送。
”
頓了頓,接着說:“顧氏、淩霄劍派、西荒的離火狐一族、北域的霜鳥……她殺孽深重,居然還能得到天地眷顧,不但不降天罰,居然連天劫都如此簡單,就讓她這麼輕松飛升。
”
雖然不動不語、一直跪坐在謝柯身旁,但是天地間的大事,顧惜湛都有感應,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慕容雪進入渡劫期時,可是比一般修士容易了三層!
如此罪惡滔天居然還能容易三層!
讓她怎能不對慕容雪更加恨之入骨!
雖然在九泯崖呆了無數年,可是顧惜湛心中的恨意從未減輕半分,她早就知道,入了魔,按她的性格,絕對回不了頭,但她不悔。
輕輕合上眼“阿柯,這麼多年,世人怕是早就忘了淩霄劍派和東洲顧氏,慕容雪又成功飛升,那些老不死的怕也開始覺得,當初的滅門滅族之禍都是我們自己罪有應得,可我不甘心呀!
”
怎麼能甘心呢?
那是他們的家呀,那些戰死的冤魂,都是她的家人、是她的同門!
他們铮铮傲骨,可是不但死的屈辱,連死後名聲都還要被人诋毀,她怎麼不痛心?
怎麼能甘心?
可是,慢慢睜開雙眼,她撐不住了,關閉了快萬年的天門重開,仿佛改變了些什麼,她已經感到了自己的潰散,又掃視了一遍九泯崖,這裡,絕對藏着秘密,可惜這麼久,她也沒有找到,笑了笑,她已經無力再找了……
艱難的側身,吻了吻那塊頭骨,“阿柯,再見。
”眼前隻剩黑暗……
如果可能,我還想與你結為道侶,共證大道。
阿柯,我心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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