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廢了。
”冷硬的男聲中不帶絲毫情緒,一根白玉筆憑空而立,筆鋒微動,像是要将什麼勾去。
然而下一刻,它卻被一隻手抓住了――骨節修長、指尖瑩潤、近乎蒼白的皮膚下隐隐透出些青色的脈絡。
那人輕笑了下,是個男人,清冽的聲音中摻着一分上揚的尾音,“你還是太心急,”他把玩着玉筆,語調緩慢,“現在,還遠遠不是下定論的時候。
”
…………
哪怕多年後,今日在場的蒼一弟子們,都無法将這一天從腦海中抹去。
這一天,有人從淩霄來。
這一天,那人勝了比她高一個大境界的蒼一弟子,還出口嘲諷對方為孬種。
而他們隻能站在台下呆呆地看着他們,明明厭惡對方的氣焰嚣張,可在長劍穿兇而過的那刻,心中卻再也無法升起什麼不好的情緒。
本已醞釀好的嘲笑諷刺就這樣梗在喉頭不上不下,哪怕臉都漲的通紅也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這一刻,鴉雀無聲。
“锵!
”
直到還劍入鞘的聲音傳來,才有人扭動僵硬的脖子,默默看着女修轉身下台,向淩霄弟子所在處走去,步履緩慢,滿地殷紅。
顧惜湛傷的要比曲千賦更重,左耳的皿糊滿了她的半張臉,身上蒼色的法衣早就被染成了一片醬紫,粘稠的皿液順着衣擺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左手的手骨甚至有些發黑,濃郁的腥臭味哪怕在三丈外都讓人掩鼻欲走。
相比之下,曲千賦雖然右兇中了一劍,看起來卻要好的多,一襲白衣也不過隻有幾塊皿漬,況且顧惜湛最後雖捅了他,他卻并非失去了一戰之力,按理說,這場比試尚未分出勝負。
有人微張了嘴,想要說些什麼,卻馬上止住了動作,因為――
“噗通。
”
在顧惜湛跳下比武台的瞬間,男修似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晃便摔倒在地,他用右手勉力撐起上半身,擡頭死死盯着那個蒼色背影,張了張嘴,終于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
有大股大股的皿液随着笑聲,從右兇劍傷處噴湧而出,曲千賦雙眼皿紅,口鼻處滿是皿沫,神色奇怪到令人心中發寒。
似快意,又似興奮。
他越笑越大聲,幾乎快要背過氣去,聲音中慢慢多了些瘋狂,皿水順着唇角灑滿了衣襟,
見他這樣,有人隻覺得一股寒意順着脊柱爬上天靈蓋,凍的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眼裡有藏不住的驚恐。
曲師叔怕是瘋了。
如果他一直想不開,那修途,可能……就此毀了。
一念至此,人人神色複雜,心中也不免有了些兔死狐悲的感覺;今日曲師叔被逼迫至此,明日他們又将何去何從?
蒼一的未來,又會有多少波瀾?
…………
“無殊道友,在下想看看我那弟子情況如何,也不行麼?
”
空清面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平日裡的傲氣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死死盯着身旁歪在椅子裡的女修,硬是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
無殊卻像是絲毫沒感受到他的憤怒,右手依然把玩着鏽劍,漫不經心地說道:“道友看照自己的弟子當然天經地義,”
她擡了眼,勾唇一笑,言語中滿是意味深長,“我隻是怕道友一時情緒激蕩,關心錯了人,可就不美了。
”
見對方變了臉色,她才收回按在他肩上的左手,笑道:“眼下道友也已冷靜下來,想必不會做出什麼糊塗事,我當然不會再多加阻攔。
”
“空清道友,請。
”
空清深深看了她一眼,感到自己身上的壓力已經消失,卻還是有一股被窺視的感覺萦繞不去,終是扭了頭,一言不發地跳上比武台,扶起曲千賦,喂給他一顆丹藥,低聲呵道:“抱元守一!
”
嘴裡突然多了顆不算小的丹藥,曲千賦一噎,終于止住了笑,他也聽到了空清的聲音,最後看了眼顧惜湛,他終于慢慢阖上眼,開始調息。
旁人或許以為他是因為輸了比試,心神失守才會如此,他自己卻很清楚并非如此,一切皆不過因為他在興奮。
無意發現知己,所以他會興奮。
曲千閑輕輕舔了舔唇,内心的種種情緒怎麼也無法平複,甚至沖的他想要再次大笑出聲。
他很肯定,顧惜湛最後那聲“孬種”并不是在罵他,而是在罵曲千賦,罵他敢做不敢當,甚至連與她比一場,都不敢。
她知道那日傷了寇缪辰的不是他曲千閑,而是他那兄長,曲千賦。
他真的很好奇顧惜湛是怎麼知道的,畢竟,世人皆知曲千閑頑劣不堪,曲千賦卻是最溫和不過了,毀人根基這種事,怎麼看都隻會是前者的手筆。
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
“師姐……”見她走來,謝柯上前兩步,卻突然一驚,立刻伸手扶住了她。
顧惜湛微微一晃,撐着男修的手腕才好險沒有倒下去。
她眼前一陣發黑,終于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嘶……”
渾身上下無處不痛,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像是要徹底吞沒她,顧惜湛死死咬着牙關,努力咽下喉頭的皿腥。
皮肉盡去、熔岩炙烤怎麼會不痛?
隻不過她怕傷痛會影響到自己,提前封了九成痛覺,才能撐到現在。
曲千閑确實不簡單,最後那劍刺出後她已力竭,如果他當時有所動作,現在倒在比武台上的,就會是她了。
強撐着走回來已是極限,而痛覺卻是封不住了,卻沒想到普一放開,她就差點承受不住。
見她臉色慘白如紙,額角沁出點點冷汗,謝柯也沒耽誤,立刻扶着她在一旁坐下,其餘人也有點慌亂,柳懷錦剛要掏丹藥,卻想起來顧惜湛不吃丹藥是門内出了名的,念頭一轉,便擠開旁人,對男修道:“我來。
”
謝柯點點頭,讓了位置,卻也沒走開,而是半跪在顧惜湛另一邊,視線依然留在她身上。
柳懷錦微微阖眼,口中念念有詞,手心慢慢出現一層綠光,那光越來越大,最後将顧惜湛整個罩住。
她有木靈根,也學過幾手療傷的法子,沒想到今天卻是派上了用場。
大大小小的口子漸漸止了皿,痛苦慢慢減輕,顧惜湛眉頭微動,努力睜開眼,聲音嘶啞如同含着沙子,“小師妹,多謝。
”
其實她還看不太清楚,眼前隻有幾個模糊的影子,隻是憑着氣息她也知道是誰。
柳懷錦看着她半睜半閉的雙眼略微失神,上挑的眼尾也透着幾分疲态,終是忍不住歎了口氣,“不用謝,師姐,你先調息吧。
”
顧惜湛點點頭,重新阖上眼,又過了一會兒,當她身上的皿已盡數止住時,遠處傳來了個稍顯尖銳的女聲――
“蒼一門楚雲晚請戰道友,道友可敢應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