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本的車隊不急不徐地行駛着,徐子桢騎着馬頗有些無聊地跟在車邊,但心裡卻有些煩躁,昨晚把譚處端支使去送完顔泓,沒想到回來就碰到斡本要出門,連通知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也不知道那小子有沒有第一時間趕回來。
徐子桢想着,不着痕迹地四下觀望了一眼,卻沒發現譚處端的身影,正失望間卻瞥見有個包着塊花頭巾的村姑騎着頭毛驢遠遠綴在後邊。
林朝英?
!
徐子桢差點樂出聲來,林朝英的出現無疑解決了他的一個難題,他隻是合剌的扈從,難得有機會和斡本同行,要想找機會“表忠心”隻有今朝了。
想到這裡他佯裝伸手在後背撓癢,悄悄地打了個隐晦的手勢,意思很簡單,是叫她先跟着車隊,等待機會再動手,他相信以林朝英的眼力是肯定看得見的。
果然,扮成村姑的林朝英一手擡起整了整衣領,算是回應徐子桢的手勢。
徐子桢心中大定,再也不做多餘的動作,就這麼跟着車繼續走着。
車隊來到了會甯大牢外停了下來,不出徐子桢意料,大牢門外戒備森嚴,竟有一整個百人隊看守着,門前站着二十多,四周還有幾隊交替巡邏,看這架勢别說有人想劫獄,就算是隻蒼蠅要飛進去也苦難。
斡本下得車來,從懷中掏出一塊金閃閃的牌子,守衛接過察看了一眼才開門放行,而且能進去的隻是斡本父子和徐子桢以及斡本的兩名護衛。
金國沒有大宋那樣的天牢一說,這裡就是整個金國最大的牢獄,關押着全國所有重犯,包括“謀反”的前國師完顔薊。
整個金廷共有四位勃極烈,完顔薊本就是一個,國相撒改也是一個,太祖廟前被刺殺的赫魯算一個,剩下的就是斡本了,而撒改被改封為了國論勃極烈,主責内政,這麼一來斡本就挑起了更大的擔子,管起了軍力來,原先完顔薊手中的左路大軍也劃給了他,包括名動天下的大殺器鐵浮屠。
踏入大牢中,一股腐敗酸臭的味道直撲鼻中,徐子桢這麼粗線條的人也不禁皺起了眉,反觀斡本和合剌父子卻居然行若無事,大步向前走着。
徐子桢忍不住腹诽:果然牛逼的人物都有一顆變态的心髒,這麼酸爽的臭味都受得了,還是正常人嗎?
“大人,大人饒命,末将冤枉啊!
”忽然旁邊傳來一陣騷動,緊接着鐵鍊聲嘩啦啦響起,通道兩側的牢房中有幾人撲到門邊,手抓着栅欄嘶聲哭喊。
斡本停了腳步,側頭看去,淡淡地道:“爾等丢了人,失了職,我三百大好兒郎死得就剩你們幾個,又有何冤枉可言?
”
“大人容禀,這不關末将之事啊。
”牢房内的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訴道,“南人不知從哪裡得知咱們的行蹤,早早設伏,末将……”
不等他說完,斡本一摔袖子,冷哼道:“那為何他們死了,你們幾個未死?
上千個活人,就被區區數十個山賊劫去,你還與我說冤枉?
來人,與我将他們拖出去斬了,這等廢物還須審問麼!
”
“是,大人!
”身後跟随的守衛金兵應聲而出,将抓門喊冤的幾人全都揪了出來,不管他們呼天搶地,直拖去了牢外。
這是一個小插曲小意外,徐子桢卻聽得心中一動。
上千個活人被劫,三百金兵全殲?
不用說,那上千個肯定就是宋人無疑,聽那被斬金将的話,這是被救走了,山賊?
還不是那些義軍麼。
徐子桢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氣,來到這個朝代後他就一直記挂着“洗衣院”這個名字,這是漢人曆史上的一大屈辱,幾千個大宋姑娘,包括趙氏皇族的妃嫔公主甚至皇後太後被金人淩辱,所以徐子桢早就決定,無論多艱難也要救人,哪怕無法全都救出,隻是一部分也好。
所以他早早就有了一個極其隐秘的計劃,而今天看來功夫不負有心人,計劃已成功了一部分。
徐子桢心中欣喜,臉上不動聲色,随着斡本繼續前行,最後停在深處一間牢房門外。
這間牢房很特殊,别的牢房除了一地幹草和牆角一個便桶再無他物,而這裡卻有桌椅床幾,桌上擺着油燈,床上卻躺着一個人。
那人臉色蠟黃呼吸微弱,似乎是在昏迷中,正是前國師完顔薊。
徐子桢和他沒打過交道,但看到這一幕也不免心中感慨,昨日權傾朝野,今日階下為囚,連家也被封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親弟弟出賣,甚至構陷。
斡本站在門口看了片刻,這才說道:“打開門。
”
“是。
”守衛過來開門,斡本緩步踏了進去。
合剌沒有跟進去,隻是安靜地站着,徐子桢倒是很想跟進去聽聽斡本會說什麼,隻得暗呼可惜了。
完顔薊還是躺着,沒睜眼,沒說話,隻是呼吸聲卻急促地變了一下,顯然是醒了。
合剌微微低頭,看着這位昔日舊友,族中長輩,什麼話都沒說,徐子桢暗自納悶,難道他真的隻是過來看完顔薊一眼的麼?
“國師,陛下已為你選了個好日子,便在後日。
”合剌象是在和完顔薊說話,又象是在自言自語,“我便不來送你了,今日算是先與你送行罷。
”
完顔薊的眼皮緩緩睜開,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幹裂的嘴唇艱難地動了動:“有心了。
”
合剌笑了笑,轉身離開了牢房,竟真的揚長而去,守衛過來繼續鎖起門,徐子桢還兀自有點發愣,真的隻是來看一眼?
沿着陰森腐臭的通道回到了大牢外,徐子桢還有點沒回過神來,他怎麼都沒想明白斡本這一趟走的有什麼目的。
車隊沿原路返回,駛離了會甯大牢,車輪壓在青石鋪就的路面上發出啞啞之聲,在這條安靜的街上顯得格外刺耳,就在這時忽聽路邊一聲嬌斥:“誤國奸賊,拿命來!
”
話音未落,一道劍光如流星般刺來。
林朝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