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徐子桢一直挺向往這句詩裡的意境,想着自己一身chūn衫騎匹白馬,然後一整樓的大姑娘都對自己甩着紅手帕飛着秋波,光想想就能把自己樂死,所以他和雷捕頭約好明天的事情之後就回到了自己屋裡,洗了把臉帶上一瓶睫毛膏,就心急火燎地往紅袖招而去。
段琛對此很是吃驚,他一直都以為徐子桢隻是個普通百姓而已,卻沒想他竟然住在府衙内,錢同緻索xìng火上澆油,把徐子桢獨闖賊巢勇救十幾人的事也拿出來說了一通,更是把段琛聽得目瞪口呆,看向徐子桢的眼神中帶上了一絲莫名的深意。
……
現在已經入秋,天氣微涼,chūn衫是穿不了的,白馬也沒有,三人就這麼步行來到了阊門外,遠遠就看見一座樓宇聳立,屋檐上披着紅鍛帶和一排排燈籠,顯得異常氣派,門楣上挂着塊黑底金字的大招牌,上寫三個大字――紅袖招。
盡管在來之前錢同緻就給他說過這裡有多熱鬧多豪華,可徐子桢還是被眼前這一幕震到了,這還是窯子麼?
光是一個門樓就得有三層高,大門口擺着兩個碩大的石獅子,威風凜凜,進了大門是一個寬敞的天井,左右兩邊各有一條走廊,擺着桌椅等物,顯然也是接客之所。
再往裡是一座三層高的樓,底樓大廳裡熱鬧非凡,随處可見衣着光鮮的公子哥和大腹便便的富賈豪紳,幾乎都是三兩人一桌,拿着酒杯淺啜輕談,眼神卻時不時地朝着大廳深處張望。
徐子桢在門口就見到了裡邊的情形,不禁有些奇怪:“哎,怎麼都是一幫老爺們兒坐着喝酒?
也不說找倆姐兒陪陪。
”
錢同緻嗤笑道:“瓜了吧?
今兒可是琉璃姑娘見客的rì子,他們這幫俗貨怎麼會早早地選姐兒,還不都伸着脖子等見她呢。
”
“琉璃?
就是紅袖招那位大牌?
名字倒是不錯。
”徐子桢嘿嘿笑道,“别人都是俗貨,老錢你不俗,今天就别見了吧。
”
“哈哈,我是大俗,怎麼能不見?
”
正說着,三人已來到了紅袖招正門外,一個龜奴迎了上來,哈着腰笑道:“喲,這不是錢公子麼?
您可有些rì子沒來咱紅袖招了,裡邊兒請。
”
徐子桢暗笑,這貨果然是這裡的常客,人家連他姓什麼都記得,錢同緻倒是不以為然,大大方方帶着徐子桢和段琛走了進去來到大廳。
天sè已經擦黑,紅袖招門口的大紅燈籠也都點亮了起來,院子裡一片熱鬧,大廳也早已熙熙攘攘人滿為患,隻有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位置還有張桌子,而且是靠牆擺着的,徐子桢見老鸨忙得到處竄,也沒工夫招呼他們,索xìng就和段琛錢同緻坐到了那裡,叫來龜奴要了壺酒慢慢喝着,兩個随從則靜靜地站在段琛身後。
這大廳極為寬敞,布置奢華講究,桌椅都是jīng工細作的黃花梨家什,顯得尊貴氣派,二樓有無數女子花枝招展地倚着欄杆朝樓下抛着媚眼吃吃而笑,看那樣子就等着花魁琉璃選走恩客之後就該她們上了。
叮!
一聲清脆的玉闆響起,所有人齊齊安靜了下來,就象約好了似的,整個大廳忽然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安靜得連針落地上也能聽得見響。
徐子桢和段琛是頭一回來這裡,有些摸不清狀況,正在納悶間,卻聽見大廳裡端的一面幔簾後傳來叮咚一聲輕響,聲音清脆悅耳,如仙音拂過。
未見其人隻聞其聲,不得不說紅袖招誘惑人的套路不錯,但凡一個女人在公衆場合故弄玄虛一番,哪怕她生的隻有八十分,也會自然而然的憑借這種神秘感再添上幾分。
琴聲漸響,節奏也随即緊湊了起來,如chūn雨霏霏,又如山泉汩汩,那曲如帶着魔力般,時而在天際萦繞,時而在耳邊呢喃,徐子桢凝神細聽,竟然漸漸沉醉到了其中。
“花褪殘紅青杏小。
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秋千牆外道。
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
一道悅耳脫俗的女聲不知道什麼時候響了起來,輕柔溫婉中帶着隐約的幽怨,象是在平淡地訴說着一個故事,又象是娓娓吐露着心中的哀愁,歌聲與樂聲在這一刻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将這首詞的意境表達得淋漓盡緻。
這是北宋大家蘇轼脍炙人口的佳作,詞牌名叫蝶戀花,徐子桢以前泡妞失敗的時候經常用其中那句“天涯何處無芳草”來安慰自己,自然對這首詞十分熟悉。
這詞由花魁琉璃唱來,琴音互和,輕柔中帶着哀傷,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被她的歌聲所感,久久無法自拔,一個個沉迷在其中,形容呆滞。
徐子桢聽慣了激昂奔放的搖滾和勁爆的電子樂,對這種單調的曲樂組合并沒有太大的影響,看着身邊那些人如癡如醉的表情,不禁暗自發笑。
又是叮咚一聲,琴音漸漸遠去,似是佳人杳杳,這時那道紅sè幔簾緩緩卷起,露出其後的一架古琴,及端坐琴後的一個極緻曼妙的身影,正是紅袖招的花魁――琉璃。
琉璃一曲終了,盈盈起身,離座轉到琴案前,一張堪稱國sè天香的俏臉便顯露在衆人眼中,眉似柳葉,臉如桃花,纖腰袅娜,檀口輕盈,雖隻是穿着一件尋常白衣,卻依然蓋不住那一身的妩媚之sè。
徐子桢隻覺得心頭一跳,妖jīng!
絕世的妖jīng!
這張臉絕對屬于傾國之sè,那些一直覺得别人在吹牛的人這時也終于承認了,琉璃果然有這擺譜的資格,不少人已經在找老鸨和龜奴詢問着和琉璃獨處要多少錢,但顯然沒有了下文,他們的答案都是一緻的――琉璃姑娘選客有她的規矩,任你錢再多也沒用。
整個大廳裡最冷靜的隻怕要數這個最象窮鬼的徐子桢了,但就連他也不免有些口幹舌燥想入非非,其他人臉上都是激動萬分的樣子,連一向沉穩的段琛竟然也不例外,一張俊臉漲得通紅,那把折扇一會兒打開一會兒合攏,顯然心境已亂。
琉璃朝着衆人微微一福,唇邊帶笑,眼波流轉間帶着幾分嬌媚,說不出的動人,輕啟纓唇嬌聲道:“各位公子,琉璃此廂有禮了。
”
這一下大廳内沸騰了,隻是每個人都象很有素質似的,并沒有擠上前去,而是一個個站起身自報家門,以期博得美人一顧。
“小生張令,見過琉璃姑娘。
”
一個斯文的聲音率先響起,徐子桢還在發着呆,忽然醒了過來,嘿,跑這裡還碰得到熟人,這不是壓海棠那位的龜兒子麼?
果然,在大廳某一處站起一個書生來,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兩人,一胖一矮,正是徐子桢在虎丘廟會上碰見的那張令三人組。
琉璃盈盈一笑:“張公子,久違了。
”
張令的眼裡發着光,卻強裝着一副淡然模樣,微笑道:“琉璃姑娘,不知今rì小生可有幸聞得姑娘的茶香麼?
”
琉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衆人見她沒吭聲,趕緊插嘴搗亂。
“小生松江王大。
”
“小生錫山範根。
”
“小生……”
徐子桢沒有去湊這個熱鬧,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見琉璃的,而且是單獨聊天的那種,因為他得把睫毛膏推銷出去,這是他的計劃之一,隻是怎麼才能在這百十來頭sè狼中脫穎而出呢?
大廳内一片熱鬧,而在二樓某間包廂内卻是安靜異常,兩名華服青年端坐窗邊,樓下的一切舉動全在他二人視線中,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青年笑着搖頭道:“人說江南才子多風流,此言果然不虛。
”
另一個青年長相俊美異常,一雙眼睛亮如晨星靈動無比,淡淡一笑道:“風流則風流矣,卻不見得是才子,真才可未必會來這種地方。
”如果徐子桢在這裡的話一定會認出來,這個絕sè俏公子不是容惜麼?
正說着,隻聽大廳裡一個清朗的聲音越衆而出:“小生顧仲塵,見過琉璃姑娘。
”
話音剛落,一個相貌俊俏的書生站起了身,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在這大廳之中鶴立雞群,算是個上等帥哥了。
他這一出現,頓時引來大廳中又一波sāo亂,各種各樣的眼神從各桌上集中到了那書生身上。
徐子桢低聲問錢同緻:“這貨誰啊?
好象挺有名的樣子。
”
錢同緻歪過頭瞥了他一眼,一副你孤陋寡聞的模樣:“顧公子是咱們江南出名的才子,三歲識文五歲成詩,七歲已能……”
“打住打住,我就問你他是誰而已,他幾歲會做詩關我鳥事?
”
“哦,他是顧易的孫子,人稱江南第一才子。
”
顧易的孫子?
徐子桢愣了一下,這顧老頭看着一副老古闆的樣子,沒想到他孫子倒也好這一口,大晚上不讀書跑這青樓來瞎厮混。
琉璃難得地朝着顧仲塵福了一禮,嬌聲道:“久聞公子之名,今rì一見果然人中龍鳳,還望公子不吝賜教,指點琉璃一二。
”
顧仲塵彬彬有禮地還了一揖,微笑道:“姑娘天籁之音,輔以大師佳作,可謂絕配,仲塵今rì得聞已屬有幸,又豈敢指點。
”
徐子桢暗罵:我靠,還挺會拍馬屁,這小白臉是打算搶今天的頭籌吧?
不行,不能讓他得手!